image.jpg 

我不只沒有像他們預期的大叫、掙扎、哭泣,或是陷入我最會的一招歇斯底里──上一次出這招是因為學校不讓我收養那隻小狗狗──,反而露出微笑。一個溫柔的微笑,一個每次針扎進肉裡帶來的狂喜的微笑。如何描述這種感覺呢?何況,我們真能用字彙描述肉體的歡娛和痛楚嗎?

image001.jpg 

【前言】

《野性的變奏》是一曲對音樂、對自由的讚歌,一篇為狼、為保護大自然的捍衛書,也是一則給所有心裡住著一個不聽話小孩的人看的美麗故事。這本以小說體裁寫成的自傳,展現法國鋼琴家葛莉茉的廣泛涉獵以及對於生命的省思。虛幻的動物,神祕的傳說,藝術家、音樂家們少為人知的面目,各個不同的面相最後勾勒出一個叛逆者獨一無二的影像。

腳上的傷口很深 我卻笑了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呢?完全記不起來了,反正一定是很愚蠢的一個舉動。發生在哪裡呢?在一個海灘上,但是在這一小塊記憶的剪影當中,是怎麼樣的海灘呢,很寬?很長?是海灣嗎?我也記不得了。單單記得腳上那一聲沉悶的插入聲,以及流出來的血。傷口很深,必須縫合,村子裡唯一一個醫生就算有可以燒灼消毒傷口的工具,也沒有任何麻醉藥品可以減緩針在皮膚縫刺的痛、來來回回十次穿透皮膚引起的痙巒。我父親臉色蒼白,母親緊咬著牙。

「不要看。」

我的腳浸在一個裝著有點螢光的紫色液體的琺瑯洋鐵盆裡,流出的血泡蔓延成一層淡粉紅色,像海水上一顆顆小海綿。

「你們牢牢抓著她。」

腳擦乾之後,醫生的臉現在貼近,我的呼吸都碰得到他。他皺著眉頭專心工作,臉如此靠近,我感覺像透過放大鏡看,他額頭上的皺紋形成一連串S,好像一張天真的素描,上面畫著海浪。他的肩膀上方,浮現我父親明澈的臉。之後,就是一片模糊。

一片模糊,沒有影像,但是有我的感受、激烈的回憶。

「伊蓮?伊蓮?妳還好嗎?她的表情好怪。」

我驚跳起來。完全投入在這個全新感受之中,我忘了父母,以及被我的表情嚇到的焦慮……我不只沒有像他們預期的大叫、掙扎、哭泣,或是陷入我最會的一招歇斯底里──上一次出這招是因為學校不讓我收養那隻小狗狗──,反而露出微笑。一個溫柔的微笑,一個每次針扎進肉裡帶來的狂喜的微笑。如何描述這種感覺呢?何況,我們真能用字彙描述肉體的歡娛和痛楚嗎?甚至,真能記得這些感受,再真實重複曾經有的感受嗎?只能抽象地記得痛,但是不會記得真實上到底是怎麼痛法。所以我沒辦法描述,當時在科西嘉島荒涼小村那個醫生小小診療室裡所感受到的。只記得我不但不覺得痛,完全相反,我好高興。

那不是媽媽的吻的幸福感,也不是撫摸曾祖父那隻狗的頭,或是抱著艾克斯我每晚帶出去散步的鄰居那隻狗帶來的愉快。不是,不是像那樣的愉快。是一種強烈而獨立的歡娛,不是來自外在原因,而是產生自我、來自內在,起源於我身體的一部份。這是一種幾乎痛苦的歡愉,它對我產生一股奇怪的吸引力,甚至一種強烈的滿足。

「伊蓮?」

我明白這個微笑讓他們害怕,立刻回過神來,露出痛苦的表情,假裝緊咬牙齒。

「她很勇敢,這個小女孩,才那麼小……」醫生邊說邊繼續縫……「六歲嗎?很棒喔……」

在我那時短短的生命裡,這是我第二次明白,三年之前我依稀窺見的,現在得到確切證實。我喪失了純真無邪。

第一次是在耶誕假期。我在耶誕樹下發現一隻絨毛玩偶──恰恰是我夢想已久的,一隻柔軟的豹子,我立刻把它取名畢卡侯。我好喜歡絨毛玩偶,蒐集了很多,擁有一整個家族,爸爸或許是為了安慰我──因為每次生日、節日、耶誕節,他都拒絕送我一隻小狗,藉口說公寓不適合養狗──在我上學時,他都會幫它們設計場景。早上我把玩偶們整齊排列在床上,下午回來,發現它們有的在客廳,有的在陽台上。熊熊在一罐蜂蜜旁邊,貓咪們在電視前面,老鼠們正在野餐。

那個耶誕節,看見畢卡侯,我立刻像平常一樣表現我的開心:意思就是非常誇張、洋溢、感情奔放。因為跳來跳去,我發現客廳瓷磚地板非常非常滑,就乾脆肚子趴在地上,像個瘋子般旋轉,享受滑溜的快感。

「看她多開心收到這個禮物!」

我爸媽把我這個遊戲,誤會為我開心的表示。為了讓他們高興,純粹為了讓他們高興,我持續拖長開心的時間,繼續抱著絨毛豹在地上旋轉。我開心地笑著笑著,直到突然明白,生命裡有某個東西改變了,永遠不會再回來:我剛剛是在假裝……

在金松納西亞,那個夏日午後,我又再次在他們面前拋棄我的純真。為了隱藏我歡愉的原因,為了不讓他們因我、因我自知靈魂裡那個開啟的深淵而受傷。我裝出自然的樣子,上了繃帶的腳踏到地上時伴上一點痛苦表情,適時添上幾滴淚珠,讓畫面更圓滿。

幾分鐘之後,這一切都已遺忘,但我的疑慮就從這個傷口而起,我所有的疑慮,而且,自從我父母發現第一次徵兆,擔憂自此佔據他們的心。

(本文轉載自伊蓮.葛莉茉新書《野性的變奏》,中文譯本由太陽社出版,早安財經發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碧琴司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