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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像是一座迷你城市,有商家、理髮院和自己的警察,所有工人在此工作、吃飯睡覺、休閒活動,但主要還是沒日沒夜地工作。工廠實施半軍事化管理,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工廠為高牆圍繞,占地遼闊,卻處處禁區,工人要是隨意亂晃,去到不該去的地方,看見不該看見的機密,立即嚴厲懲戒。園區鼓勵高效率產能,設定明確工時獎賞制度,表現良好便報酬優渥。

這裡描述的不是富士康在深圳的龍華工廠,也不是燦坤在廈門的優柏工廠,而是法國科幻小說之父朱爾凡爾納寫於一八七九年小說《印度貴婦的五億法郎》的工廠場景。這本小說預測了廿世紀納粹主義的崛起,隱喻科技發展需均衡人性,而以歐洲十九世紀開始流行的新式工廠為背景,凸顯這些以工廠為家的工人的命運。

受了當時社會主義影響,凡爾納的工廠按照工人烏托邦而造,此種社會幻想以後將延伸為以色列的集體農場、中國的人民公社。以十九世紀標準,凡爾納的工廠脫離了狄更生筆下的血汗工廠,其實是一個設備先進、秩序管理的「現代工廠」,但是,理應快樂集體勞動生活的工人卻依然疲憊不堪,感覺生命無望。廿一世紀的富士康工廠也不是一座人間煉獄,沒有童奴也沒有皮鞭,該有的園區設施都有,加班有加班費,卻沒能阻止年輕工人近來如雨點由高往下跳。

說是工廠,其實是一座卅萬人的速成城市。為了帶給員工便利而蓋成一座城市,卻恰恰違反了城市的基本原則。城市的出現由於自由市場的發生,強調開放多元,而工廠「類」城市只注重單面供需,一切便於控管,看似具備城市機能,實非生機盎然的都市環境。入住廠區,就像住進孩子用來扮家家酒的娃娃屋,一切只是現實的替代品,不能真正滿足一個人在世上扎根生活所必備的養分,例如每人都需要的親密關係,周圍只剩下因為工作而臨時湊合的人群,白天作同事,晚上也要當朋友和家人。工作場所產生的摩擦競爭,因為缺乏其他如家庭生活、獨居公寓等生活區塊的調和,因此很難化解,只能夜夜直接帶進夢中。

以廠為城的概念擴大之後,就成了美國的「企業城市」,整座城市的建造都為了支持一家企業。人們來到這裡定居,不是為了豐富的文化活動或鳥語花香的公園,純粹為了就近上工,郵局、銀行、學校跟著設立,提供這些工人的日常需求,以讓他們專心工作。企業控制城市,形成國中之國;企業是工人的國家,工廠是工人的世界。城鎮起落連接企業盛衰,如美國通用汽車與密西根州小鎮弗林特之間的關係,當企業凋零,城市頓成鬼城。

工廠與工人猶如唇齒相依。工廠雖是工作的中心,卻不該是生活的全部。如何不讓整代中國工人成為碎片人,應該從還給他們一個完整自由的生活環境開始。

(作者為作家)

【2010/06/0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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