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jpg 

【文、圖節錄自人類智庫《蝸居》】

關於《蝸居》

海萍與海藻成長於書香門第,雙雙畢業於上海的名牌大學。姊姊海萍與蘇純在這座城市成家立業,他們千挑萬選的安身立命之所是一處租來三坪大的小房,等攢夠頭期款,變身房奴是海萍最大的夢想;妹妹海藻與男友小貝,為攢夠結婚基金就籌辦婚事。

一對貧賤夫妻、一對白手情侶,物質雖不富裕但也與有平靜幸福的生活,卻從海萍成為百萬「負」翁開始,四個人被城市成本推向失控的生活。這一切都因市長秘書—宋思明的介入。

海萍的失業,因著宋的間接介紹兼職家教,意外拓展了事業;蘇淳也因宋的出面而免受牢獄之災;一個風度翩翩、出手闊綽、成熟睿智的男人,對涉世未深的海藻當然是有魅力的,就在無法挽回與小貝的單純戀情後,海藻轉向成為宋的「職業二奶」。……

當海萍一家辛苦地做著「房奴」,自力更生入住新房時;海藻享受短暫奢華的「二奶」生活,懷著宋的兒子時孤身守候;宋因一樁命案而公務纏身,最後在公安追緝中,意外車禍身亡。

 

《蝸居》連載一: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

  孩子生下來三個月後,海萍就宣佈:「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得掙錢。房子太小,開銷太大。

  媽媽,你替我把歡歡帶回老家養吧!」海萍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解脫的神清氣爽。可沒曾想兒子走了。海萍的魂也走了。一週只許打一次長途。一年只許回家兩趟。省錢、省錢、省錢。這就是海萍生活的目標。

  孩子剛回去,海萍一到晚上九點以後就往老家打長途電話,讓母親儘量詳細地描述兒子的成長。兒子會認人了!兒子會招手了!兒子會坐了!兒子會爬了!海萍如此地享受電話。以至於在長途電話帳單到來的時候,蘇淳忍了又忍,忍無可忍地嘆氣:「海萍,如果照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把我們好幾坪的房子給打掉!」海萍決定戒電話,但思念像潮水一樣湧來,讓她備受煎熬。

  海萍決定買個視訊攝影機,然後給母親買台電腦,這樣不用長途電話也能看到兒子了。蘇淳說:「海萍,一台電腦又是三分之一坪。再說,老先生、老太太也不會用,你還得找人幫他們,每次都找人,很快大家都煩了。也許就放在那裡誰都不用了。而且網路費很貴,時間一長,又是三分之一坪。海萍你就忍一忍,再忍一忍。你還不如把這些錢寄回去給兒子買奶粉吃,更實惠些。等我們買了房子,一買房子,我們就把孩子接回來!」

  海萍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海萍都快麻木了。她決定認命。

  考大學的時候一比十,畢業的時候不包分配,進了公司廢除終身制,結婚的時候不分房。公司都朝秦暮楚了,誰還管你房子啊!海萍覺得自己就是天生的倒楣鬼,所有的不公平都攤到她的頭上。她媽媽總哀嘆自己是時代的犧牲品,海萍忿忿地想,跟她比,她媽那點兒不順算什麼呀!

  這就是她的命。她要與十月懷胎的兒子分隔近千公里。她要在這個看起來無比繁榮,對自己而言卻是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城市裡奮鬥好幾十年,卻沒有一片瓦屬於自己。「無立錐之地」,她感覺自己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站在錐尖上努力平衡。

  也許,當年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如果她不一味追求大城市,而是隨丈夫回到他家的小鎮,或者讓丈夫跟自己回到家鄉的小城,那麼,今天的他們應該無比愜意,賴在任何一邊父母的家裡蹭吃蹭喝,買一套房子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就那麼一念之差,她必須被這城市拘束,待在這裡。

  ……

  每月三千五百塊。對於一個學化工又轉行當普通職員的女人來說,無論她怎麼跳槽,這就是她當年夜夜兩點入睡,考上重點大學的價值。而這價值還有貶值的趨勢。對於一個年過三十,沒有碩士文憑,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對於那麼多外地小年輕(八○年代後期出生的世代。)虎視眈眈盯著大都市的所謂白領階層來說,她都快搖搖欲墜了。就這三千五百塊,還得努力拼搏。加班是常事。

  蘇淳好一點兒。蘇淳學的是船舶專業,現在在船廠工作,搞技術。一年拿到手,總有七萬出頭。雖然在這個國際都市中,滿眼都是世界五百強進駐,南京路都不允許民族品牌露臉的地方,這個收入不高,但看在穩定的份兒上,海萍並不能說什麼。一個家庭,只能有一個漂泊,另一個,最少能保住飯碗,這是海萍對生活的要求。

  於是,他們倆,兩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後,每個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費,省下所有的錢,可以在這座大都會的郊區,買三分之一一坪的房子。

  但因為人得活著,孩子得養著,你得和周圍的人交際著,物價還天天漲著,所以,兩個人即使再省,也大約只能省出十分之一坪的房子。

  照此推算,如果海萍不被裁員,一直這麼平穩,蘇淳沒有變故,每年漲一點工資。雙方父母託老天的福,沒病沒災,孩子受上帝保佑,平平安安的話,那麼,海萍和蘇淳,在未來的三百個月裡,可以買得起一套三十二坪建築面積,二十六坪使用面積的房屋。一年十二個月,三百個月,也就是說,未來的二十五年,直到海萍退休,他們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裡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這是一種物理上的勻速直線運動。得排除一切外力,處於一種理想狀態。沒有風吹,沒有摩擦,沒有空氣,什麼都沒有。意思就是,鈔票不貶值,國家教育不收費,看病不花錢,老人不需要供養,不發生任何意外。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於是,海萍悲觀地想,要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個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究竟在奮鬥什麼?

 

《蝸居》連載二:文學是魚上的香菜

 

  海藻週六過來換衣服,路上買本雜誌。

  海萍每週六都是開葷的日子,買了魚和肉,還有菜。「淳,我買了五花肉,你說怎麼吃?燒土豆還是海帶?」「土豆吧!香點。」

  海藻蹦跳著上樓,桌上已經一片豐盛。「哎呀!有魚啊!我最喜歡了!姐姐你吃!」海藻把魚肚子上的一塊整肉夾給姐姐。「我愛吃頭。蘇淳,你吃肉。」海萍把魚肉還給妹妹,又給蘇淳夾兩塊肉,自己從魚頭上把眼睛挑出來。以前,家裡在沒有妹妹的時候,魚基本就海萍吃。自從有了妹妹,海萍突然就變得懂事,她一直覺得,妹妹是自己要的,所以,自己要比媽媽還疼她。家裡,海藻吃肉她啃骨頭,海藻吃雞腿她吃雞頭。她總跟媽媽說:「我愛啃骨頭。」然後把肉省給妹妹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喜歡了。

  海藻看海萍挑魚眼睛,笑了,說:「我剛在雜誌上看到的,說有個女的愛上一個窮小子,窮小子每次都把魚眼睛留給她吃,因為他覺得那是最好吃的部位。後來女的不甘忍受貧困,離開男的出去賺大錢,等發達了回來,男的已經結婚了,還請她到家吃飯,把魚肉都給她吃,卻把魚眼睛留給自己老婆,把這個女的難過的呀!感覺忙碌大半輩子,把最重要的眼睛給丟了。」

  「矯情。一看就知道這種文章是從《讀者》上出來的。這就叫閉門造車。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的人硬編的煽情,騙稿費的。他要真經歷過沒飯吃的日子,就知道如果天天能吃大魚大肉就是幸福。這女的都有錢了還想要什麼?她當年選擇出走是正確的決定。貧賤夫妻百事哀,她要是現在天天吃眼睛,肯定要把丈夫罵個狗血噴頭,兩人早離婚了。以後這種無病呻吟的文章不要看,浪費時間浪費金錢。」

  蘇淳聽了海萍在妹妹面前的言論,有骨鯁在喉的感覺,飯都不香了,埋頭不說話。

  「啊!姐姐你現在很現實呀!已經完全不文學了。想當年,是誰在校刊上發表〈一起捕捉有雨的夜〉的?是你吧!」

  「文學?文學那是魚上的香菜。有魚了,香菜才好看。不然光放一盤香菜,你吃得下嗎?」

 

《蝸居》連載三:終於跨入百萬負翁的行列

 

 

  小貝和蘇淳在路上走。小貝:「大哥,你勸勸海萍,哄哄她。女人靠哄的。」

  「哎!能哄住的,那是小女人。等女人過了三十,你就知道了,根本不是幾句好話就能騙倒的。放在眼前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頭等大事。女人要是有了孩子,那就不是女人了,首先她是母親,然後就變成了母狼。你看女人又聽話又順從的,那都是還沒長成呢,還需要崇拜、需要精神支柱。等長成以後,主意大著呢!說什麼就是什麼,是不容你發表反對意見的。」

  「是啊!其實從海藻跟我說你們要買房子,我就覺得不妥。何必趁房價高去淌這混水呢!租一套住不也蠻好嗎!很好的兩室一廳,也就兩千多吧!挑選的餘地也大,這才比較現實。這樣負擔不會太重。」

  「你錯了。你說的這個,不叫現實。你說的這個叫理智。現實的情況是,無論房價多高,人們總想削尖腦袋擁有一套房子。現實是,你周圍的每個人都在談論房子,炒作房子,囤積房子,你若沒有房子,就被邊緣化了,就有一種恐慌,就有一種不確定,就覺得付租金是在為別人買房子。於是你就心有不甘,不情不願。海萍已經三十多了,她周圍比她小的人都有房子了,她沒有,她得多難受啊!」

  「就為了比較,硬給自己背上重重的蝸牛殼?幸好海藻沒這種想法!她就不在意是否租著住。」

  「哼!不是海藻沒這種想法,是海藻的自我意識沒有膨脹,沒有覺醒。等有一天她覺醒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女人和女人之間,沒有什麼不同。每個女孩都想有一個芭比娃娃,每個姑娘都希望擁有一支口紅,每個婦女都想占有一套房子和一個男人。」

  「呵呵,只聽說男人占有女人的,沒聽說女人也想占有男人。」

  「哎!這個啊!你只有在婚姻走過一個階段以後才會明白。男人的占有,就好比是打仗的陣地,只要進駐了,就算得到了,很快就要撤退。而女人的占有,那是細菌蠶食,是蜘蛛網的擴張,是棉花糖的膨脹,那是經年累月的,一點一點的,一直到最後完全占滿,讓你徹頭徹尾無法逃避的吞併。你要是看過銅上長的鏽,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男人就是銅,女人就是鏽,最終,鏽會把銅的顏色全部覆蓋。陣地全失啊!」

  小貝聽了蘇淳這段沉痛的感慨,都忍不住笑了:「哈哈!大哥,你沒你說得那麼慘。至少,你還敢說。真正陣地全失的,那是亞伯拉罕.林肯,一句話都不敢說,對著老婆的狂風驟雨還全是恭維之聲。你還沒成偉人,你離陣地全失差遠啦!」

 

 

《蝸居》連載四:她的房子就是她的墳墓

 

  宋思明走到窗前,將紗簾捲起,露出天邊一彎弦月。然後走到一直低頭不說話的海藻面前說:「說吧!我聽著呢!」海藻不知從何說起,沈默良久,宋思明也不催促,就靜靜看著她。

  「我借錢是因為海萍。」於是宋思明知道海藻的姐姐叫海萍。「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海萍照顧我,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必須強大起來,成為海萍的支柱。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一直是跟著海萍的。有一年冬天,我和海萍坐長途車從奶奶家回自己家。半路上,車壞在一座大橋上,那時候已經是黑夜了,周圍也沒來往車輛。天氣很冷,風從四面八方吹向我們,又沒有燈火,我很害怕。海萍就一直抱著我,是那種緊緊的環抱,她站在風口上,替我擋著所有的風,給我唱歌,一直不停地唱。等我睡著了,她就脫下棉襖給我蓋上。那一年我四歲,海萍十一歲。回去以後,海萍就病倒了,病得很重。我一直哭一直哭,我好害怕啊!要是沒有海萍,我可怎麼辦呢?考大學的時候,媽媽希望我考家門口的大學,這樣就不用兩個女兒都離開她了。可我不肯,我覺得,有海萍在的地方,我就不會害怕。那時候我所有的衣服、花費,都是海萍給我的。她剛工作,每個星期都給我送吃的,過來幫我洗衣服。她其實只比我大七歲,可我總覺得她比媽媽還堅強。我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就跟著海萍擠在她只有三、四坪的家裡。無論多麼困難,海萍都會說,有我呢!你急什麼。」

  「突然有一天,她就倒了。倒在她的墳墓面前。我想,現在,應該是我來幫助她的時候了。我要做海萍的大樹,不讓她害怕。」

宋思明心頭一緊,忙問:「海萍得的什麼病?」

  海藻愣了,說:「她沒病啊!」

  宋思明說:「那你說的墳墓是什麼意思?」

  「她的房子。她的房子,就是她的墳墓,這是她自己說的。現在的房價太貴了,她負擔不起。小貝說,海萍是因為貪慕虛榮才要買一套房子的。可我知道她不是。一個女人,連婚姻的儀式都不在意,結婚甚至沒有戒指,不買一件首飾,這樣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不能算虛榮的。那個房子,對她而言,不是生活的裝飾品,卻是必需品,如果沒有房子,她就不能接兒子一起住,她就不能和兒子在一起。小貝說,我把海萍看得太重,重到超過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幫海萍解決這種問題的。我真的錯了嗎?」

  宋思明沉吟了一會兒說:「小貝是誰?你的男朋友吧?海藻啊,多年的經歷告訴我,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人這一輩子,有許多困擾是無法解決的,比方說生老病死,比方說眾叛親離,比方說勾心鬥角,比方說不再相愛。所有的這一切,都比房子啊,鈔票啊要困難得多。我認為你做得對。因為人這一生,你可以背金錢的債,卻不能背感情的債。背金錢的債你有還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債也許到死都會愧疚。其實換個角度想,海藻你是個有情義的好姑娘,小貝該高興!你有一顆感恩的心,你會記得所有給予你恩情的人,那對小貝是好事。今天你會在姐姐困難的時候伸出援助的手,以後若是小貝有了困難,你一定不會絕情而去。從這點上說,我倒是與小貝看法不同。一個人若連親人都不顧,你還能指望他顧及別的嗎?」

  海藻嘆口氣說:「很可惜,小貝不這樣想。」

  「小貝不這樣想,你也要理解。因為他輸不起。人之所以慷慨,是因為他擁有的比揮霍的多。我們把慷慨作為一種讚美,是因為大多數人做不到這一點,尤其是對並不相干的外人。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你和小貝都沒有錯,錯在閱歷和人生的經歷還不足以看穿這一切。你說的姐妹之情我很理解,當年家裡只能供得起一個孩子讀書,我的弟弟就把機會讓給了我。於是,現在我們兩個人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境遇裡。不是我比他聰明,我比他成功,而是在機會面前,他把希望留給了我。所以,我無論走得多高多遠,我都會覺得今天的一切是弟弟讓給我的,如果換作他,也許他比我更優秀。人的偉大,不在於你為社會做了多少貢獻,有多少成就,而在於面對誘惑的時候,你懂得犧牲。海藻,我覺得你借錢的理由很充分,非常打動我。請你允許我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幫你解決這個其實根本不算煩惱的問題。你要多少錢?」

  海藻的眼睛睜大了,說:「你都沒問我要借多少,就先答應?萬一你沒有呢?」

  宋思明說:「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提的數字我應該還是應付得了的。」

  「你了解我嗎?你了解我多少?」

  「我知道你叫海藻,你姐姐叫海萍。光從名字上看,我就知道你父母生海萍的時候充滿憧憬,到了你,就隨便給你安了個名字。哪裡有姑娘叫海藻的?哈哈哈哈……」

海藻忍不住也笑了,有些氣惱地撒嬌:「你真是很討厭!海萍和海藻很押韻啊!」

  「是是!我覺得海藻這個名字,更有個性,很容易記。好了,你告訴我,你到底需要多少?你要是買佘山的莊園別墅,我肯定是拿不出的。」

  「六萬。」

  宋思明笑了,笑了好久。他是那麼喜歡這個姑娘,純潔得叫人心疼。「就為六萬塊錢啊?!你跑到我辦公室來,鼻涕眼淚直流,嚇得我不輕。又是生死相依,又是變成支柱,原來就為六萬塊!小事情。你什麼時候要,隨時到我這裡來取。來,吃點水果,壓壓驚。」宋思明替海藻拿來一個草莓,送到海藻口邊。海藻看著宋思明的笑臉,猶豫了一下,張開小口。很誘惑,很美麗,那種梨花帶雨。宋思明的心怦地撞擊了一下牆壁,發出震顫的回聲。

  「你……從來沒為錢煩惱過嗎?六萬吔!輕易就借給我這個不相干的人?」海藻忍不住問。

「哦!我已經過了為錢煩惱的階段了。對我來說,錢只是工具,不是最終的目標。我不需要用錢來裝裱我自己,所以錢對我沒什麼實際的意義。何況,你是海藻呀,你並不是我不相干的人。我很關心你。」宋思明很深情地望著海藻。海藻不好意思了,把頭別過去。

  宋思明趕緊化解她的尷尬:「這也是一種緣分。你就當我是你的大哥哥吧!」說完,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擦去海藻腮邊的一滴淚珠,而手指卻不肯離去。

  海藻撇撇嘴,好像並沒有因為宋思明的慷慨解囊而領受恩情,依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文、圖節錄自人類智庫《蝸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碧琴司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