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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這麼多年來,從未踏入的赤(土反)王子飯店(乘坐巴士來來去去成田機場在高速道路上,卻拍攝過太多次)。在東京首心的四十層高級酒吧,俯瞰下方穿流不息車陣──說起來,還蠻壯觀的──然後,一邊聽著雖然不算多麼高明,但也舒服的鋼琴演奏,喝杯雞尾酒,想像正在吧台一邊輕啜Gin Tonic,一邊盤算如何讓眼前頭髮有點稀疏男士開口邀她進房間的青豆。也許是另一種類的東京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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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飯店頂樓的雞尾酒吧。◎郭正佩 攝影.jpg 

     六本木單身酒吧和赤(土反)高級飯店頂樓的雞尾酒吧

     完成工作之後,青豆暫時走了一會兒才招計程車,到赤(土反)的飯店。……青豆去過那家飯店的酒吧幾次。在高層大廈的最頂樓,視野遼闊,吧台很舒服。……她像平常那樣坐在吧台,點了Gin Tonic和一盤開心果。(摘自村上春樹.《1Q84》.時報文化出版.賴明珠譯,下同)

     三軒茶屋之外,東京的高級飯店,我也幾乎未曾去過。

     離開東京時,也曾大搖大擺走進巴黎麗池酒店,到海明威常去的酒吧,坐在一群穿著西裝抽雪茄士紳和珠光寶氣全身貂皮禮服貴婦之間。也曾走進巴黎米其林三星餐廳,故作優雅只點一份主菜。只是,一旦回到東京,根深蒂固留學生心境瞬間恢復。

     也許是鰻魚飯的刺激太強,或可能是站在首都高速公路下拍攝太平梯實在有點無聊。怎麼說,赤(土反)高級飯店頂樓的雞尾酒吧想來都稍微多一絲旅行的想像空間。再說,居住東京多年,一直找不到藉口到高層飯店的頂樓酒吧。

     赤(土反)高級飯店、六本木單身酒吧,是《1Q84》小說中,完成──把男人送到另一個世界──重大工作之後的女主角青豆,選擇放鬆自己的地點。

     在赤(土反)的高級飯店點Gin Tonic和一盤開心果,一邊假裝讀書一邊「物色」可能在一流企業上班的高階主管、專業人士──如果是頭髮稀疏的更好──這種因公來到東京出差,只會搭新幹線頭等廂、固定住高級飯店,工作結束之後,就會到飯店酒吧放鬆下來喝昂貴的酒,中年左右、不愁金錢問題,而且或多或少習慣遊玩的男士。

     要不到六本木單身酒吧(Singles Bar),小口小口啜飲Tom Collins雞尾酒,假裝和人有約,偶爾看看手錶,尋找想來這裡找單身女人的單身男人。

     東京男性朋友們不只一次向我透露,在六本木單身酒吧裡很容易──物色到合適的(男)女人。「什麼,居然沒去過?」「那妳就miss掉太多東京生活的精髓喔!」他們這麼說。

     仔細想想,連春樹島上的菅原先生和羅德島上七孔雀餐廳都一一探訪過的我;此刻,似乎也沒有什麼非但不可嘗試到六本木單身酒吧開開眼界的理由。反過來說,一旦在搜尋引擊裡鍵入「??????─(Singles Bar)、六本木」之後,才發現,或許我早幾年前,就該積極在週末,到「Singles Bar」參加所謂的「婚活」聚會──為了尋找適當結婚伴侶而舉行的活動──才是。

     閱讀六本木Singles Bar活動說明,入場之前,除了出示身份證明、名片,似乎還得填一份關於理想異性年齡範圍、年收範圍,身高範圍等等資訊問卷。另外,若能找到另一位單身男性一齊參加,女士似乎可以免費入場。

     雖然很想藉著「探訪文學作品場景」之名真的報名一次試試看;不過,若真的被單身男士「物色」到,該怎麼辦呢?儘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乾脆照著青豆路線試著做一次,萬一角色搞錯,遭到總和青豆搭檔一塊去單身酒吧女警Ayumi 的下場可就慘了。若遇到「適當」男士,卻回應:「老實說,我只是想來試試看《1Q84》裡六本木單身酒吧到底是個怎麼回事?」似乎也說不過去。

     這麼看來,還是「先」試赤(土反)高級飯店吧。高層大廈最頂樓,視野遼闊、吧台舒服,有鋼琴和吉他二人組模仿納金.高老唱片演奏「Sweet Lorraine」的高級酒吧──應該是赤(土反)王子飯店頂樓的雞尾酒吧──Top of Akasaka。

▲酒吧夜景。◎郭正佩 攝影.jpg 

     研究消費選擇,若選擇週三「仕女之夜」,只點杯雞尾酒,應該還不至於破產。運氣好提早抵達,還能奢侈一下享用「暮光晚餐(Twilight Dish)」 。

     我身邊並沒有白色絲襯衫、Junko Shimada(島田順子)設計的套裝,和Charles Jourdan高跟鞋。既沒有大大的側背包,臨時也找不到什麼關於滿洲鐵道的書。雖然一個人在飯店酒吧喝酒讀書寫筆記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我還是拉了男性朋友並帶上帶著中文版《1Q84》以防萬一。(什麼萬一?)

     初冬時分,赤(土反)王子飯店外牆,打上聖誕樹型燈飾,入口處也裝飾起燈光閃爍的星光步道。位於四十樓的酒吧圍著透明玻璃,俯瞰東京。時間還早,寬闊的酒吧幾乎還沒客人。而那正合我意,趁著無人之際,繞酒吧拍照,尋找一時之間,不容易看到的東京鐵塔。

     雖然按書索驥,應該坐在吧台區,點上一杯Gin Tonic、開心果及棒切生菜。不過還是選擇了視野更佳、也不那麼尷尬的窗口沙發區。夜景很美,「暮光晚餐」配上書中青豆在六本木單身酒吧喝的Tom Collins正好。因為是仕女之夜,還能再附上一杯香檳。

     時間漸晚,三五成群男人逐漸出現。多是來出差的中年西方男士。鋼琴手彈奏起「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不知為什麼,東京爵士酒吧喫茶餐廳裡,若有現場演奏,總會出現這首曲子;然後,似乎有慶祝生日客人,又奏起生日快樂歌。

     我想,這樣就好。走進這麼多年來,從未踏入的赤(土反)王子飯店(乘坐巴士來來去去成田機場在高速道路上,卻拍攝過太多次)。在東京首心的四十層高級酒吧,俯瞰下方穿流不息車陣──說起來,還蠻壯觀的──然後,一邊聽著雖然不算多麼高明,但也舒服的鋼琴演奏,喝杯雞尾酒,想像正在吧台一邊輕啜Gin Tonic,一邊盤算如何讓眼前頭髮有點稀疏男士開口邀她進房間的青豆。也許是另一種類的東京旅行?

▲大倉飯店◎郭正佩 攝影.jpg 

▲大倉飯店本館的廣闊大廳。◎郭正佩 攝影.jpg 

     大倉飯店(Hotel Okura Tokyo)

     大倉飯店本館廣闊大廳的天棚挑得很高,有點昏暗,令人聯想到巨大而高尚的洞窟。坐在沙發上談著什麼的人們,聲音聽來就像五臟六腑被掏空的生物的嘆息般空洞地響著。地毯厚厚軟軟的,令人聯想到極北海島上的大古青苔。那把人們的腳步聲,吸進蓄積的時間之中。

     《1Q84》Book 2的接近尾聲,青豆接受任務,來到位於港區虎之門附近的大倉飯店(Hotel Okura Tokyo)套房,為「領導」做肌肉伸展運動。以目地而言,同樣是要把「領導」送到另一邊的世界。《1Q84》熱賣之後,日本書市出現許多「如果一下子沒法子讀那麼多字的話,也可以如此親近《1Q84》」云云之類的所謂《1Q84》入門書。除了帶著《1Q84》到王子飯店雞尾酒吧邊喝Gin Tonic一邊感受女主角青豆心情邊閱讀之外,另一項推薦行程即為──大倉飯店豪華套房按摩套餐──五萬八千日幣起價。

     五萬八千日幣無疑不是小數字──看過「東京十大奢華旅店」雜誌上大倉飯店豪華客房照片雖然難免產生──可不可以有人說:「閣下請。請您來試住看看大倉飯店豪華套房喔。」之類想法;問題是,沒讀過書還好,讀完《1Q84》,書中對於大倉飯店那段有那麼一點令人毛骨悚然的描寫已然深深植入。

     奢華按摩行程雖好,躺在大倉飯店豪華套房裡,卻難保不會連想起在此處,被青豆把細細軟軟針尖,插入脖子後方那一點,如此就這麼無聲無息被送到另一邊世界的「領導」?若真出現一位年約三十歲左右,紮著馬尾換上運動衣褲而來的女性按摩師,至少對我而言,已經約莫像是恐怖片情節了。

     不過至少,可以到大倉飯店走走,坐在像是巨大而高尚昏暗洞窟似的挑高大廳坐椅上,看看這一家在東京已有悠久歷史的老鋪旅店。或許,也能裝模作樣讀讀《1Q84》裡的字句也不一定。夜裡的高級旅店,就算看到來往於大廳那些彷彿被詛咒過幽靈般,無聲無息在厚厚地毯上移動著的男男女女,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港區,是東京都心很不熟悉的一塊地方,上一回因事經過,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拿著地圖,從虎之門車站下車,走到大倉飯店前,必須經過略帶一絲陰森早已人去樓空的辦公大樓及門外零星散佈著拿著槍警衛的使館區。陰濕雨夜,從美國使館一邊,爬上緩坡,雖是一夜要價三至五萬日幣,和位於有樂町附近帝國大飯店、四谷附近New Otani並列為東京老餔旅店御三家之一的高級旅館,推開沉重玻璃門(是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寬闊的走廊卻空蕩蕩的。的確到處安安靜靜,到處乾乾淨淨。像個一流飯店的樣子,所以細節都經過精心設想,眼前的冷清卻讓人不禁緊張起來。

     入門之處插著漂亮盆栽,草綠色地毯上沒有一絲人們踏過的痕跡。每個角落皆優美,空氣裡卻有那麼一絲沉重、一絲神秘。試著拿起相機,巨大的快門聲卻迴蕩在長長的走廊。搭乘電扶梯往上,那彷彿飄蕩著被詛咒過幽靈的的挑高大廳一旁餐廳附近,準備參加正式晚餐的男女穿著典雅,三二兩兩坐在櫃台附近沙發等待著,大家都很安靜。

     挑高大廳設計、擺設流露出的濃濃的傳統日式風格,卻和一般日式旅館氣氛很不相同,結合著一股英國皇家式的穩重。試著坐進大廳那彷彿可以把人包起來的座椅,環顧四週,時空似乎靜止似地凝固起來。世界各國元首來到東京時,常下榻大倉飯店,也許因為如此,空氣中似乎散發著一股嚴肅氣息。

     如果來得早,大廳旁的主要餐廳之一Orchild Room,提供著被投宿在大倉旅館外國元首稱讚為世界上最美味的法式土司。雖然實在沒什麼理由非到歷史悠久的日式傳統旅店吃法式土司不可,但如果您也因為讀了《1Q84》想到大倉飯店走走,法式土司或許比無聲無息幽靈更有吸引力一點。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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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到斗大招牌上出現的《純情商店街》卻不禁令人連想起澀谷、新宿歌舞妓町常能看到的《優良風俗招待所》。提早離開新宿的爵士喫茶酒吧,今夜月夜正好;我想,到那個有著溜滑梯的兒童公園走走,說不定,可能看到兩個月亮?

▲新宿中村屋,日本最早出現的純印度式咖哩。◎郭正佩 攝影.jpg 

     新宿中村屋的咖哩飯

     「傍晚六點,到新宿的中村屋去。我會以我的名字先預約後面安靜的桌子。我們公司可以報帳,你可以隨便點喜歡的東西。兩個人好好談吧。」

     在補習班上完三堂課,搭電車到新宿。在紀伊國屋買了幾本書,然後到中村屋去。在門口報了小松的名字,就被領到後面安靜的桌子。(摘自村上春樹.《1Q84》.時報文化出版.賴明珠譯,下同)

     又是吃。提到中村屋,就想到咖哩飯。雖然《1Q84》裡,被出版社編輯小松找來,希望能為隨後見面的少女作家深繪里代筆完成小說的男主角天吾,在中村屋後來到底吃喝了什麼並非故事重點;讀到這裡的我,卻忍不住想立刻找出時間到中村屋吃咖哩飯。

     搭電車到新宿,在紀伊國屋買幾本書,然後到中村屋去。一邊吃咖哩飯喝咖啡,一邊翻翻新買的書。怎麼想都是很愜意的行程。吃完飯時間許可的話,還可以到不遠的古典音樂喫茶珈琲Cafe l’ambre聽一兩小時蕭邦,然後再到DUG爵士酒吧點一杯On the Rock聽爵士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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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紀伊國屋攝影區,買了三本荒木經惟攝影集:《冬之旅》、《幸福寫真》、和《走在東京》。

     「散著步之間,不自覺便按下了快門,因為街道自己會高喊著『拍我吧!』

     街道呈現著每個人的夢想呢。

     等待紅綠燈之際,每個人的人生就這麼不經意地流露。」(摘自荒木經惟.《走在東京》.麥田出版.阿夜譯)《走在東京》裡,荒木經惟這麼寫著。這段時間,我不也天天《走在東京》嗎?雖然這一段段散步緣起於村上春樹小說:

     「說到底,只要是自己踏進去的路,不就是你自己的散步道嗎?而且這麼一來,從自身的立場來看,每趟「散步」也形同一部『私小說』了。」(摘自荒木經惟.《走在東京》.麥田出版.阿夜譯)

     一步步足跡,也會成為我的東京「私小說」嗎?

     新宿中村屋創業於西元1901年。創業當年,只是一家位於東京大學本鄉校區的正門對面的麵包店。西元1909年轉移到新宿,增加了甜點及餐飲事業,並在西元1927年開放喫茶部,開始提供日本最早出現的純印度式咖哩。如今,開業超過百年的中村屋新宿本店從地下一樓到地上五樓,分別經營咖啡館、麵包、菓子糕點鋪、傳統印度式咖哩、法式及洋料理餐廳、酒吧及咖哩自助餐廳和中國宴會料理餐廳;不過,提到中村屋,大家想到的還是百年不曾變過口味的印度咖哩。

     據說,中村屋是來到東京遊客必去之處之一。我一直不能算是東京的正式遊客,所以對這種情報反而不太清楚。可是因為住所吉祥寺附近,就有許多家非常美味的咖哩餐廳,因此若不是《1Q84》裡,天吾和深里繪中第一次見面的場所選擇在中村屋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到中村屋吃咖哩飯。套句村上春樹寫過,我非常喜歡的一段文字:「漫無目的的到處閒逛的旅行當然也很愉快,不過以經驗來說,旅行還是要有某種目的,多半會比較順利。」(摘自村上春樹.《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時報文化出版.張志斌譯)這下我也總算找到花一千四百七十日元到中村屋吃一客純印度咖哩飯的充分理由。

     咖哩飯很不錯,若要評量美味程度的話,我當然還是會投票給吉祥寺井之頭公園附近的O!India。沒什麼歷史背景的O!India或許為了配合日本人口味,把所謂「純」印度咖哩弄得不那麼純。不但有不辣的甜口味咖哩,還配上十數種蔬菜。倘但若天天吃,我還是喜歡吉祥寺的咖哩。除了O!India之外,另外還有好幾家美味又實惠的選擇。

     同樣位於新宿東口附近,還有從昭和25年(西元1950年)開業至今,已有六十年歷史的名曲喫茶珈琲Cafe l’ambre。從一樓店面或許看不出什麼名堂,推開門往地下一樓走,第一次去的話一定會被寬廣居然可以容納大約二百人的空間嚇一大跳。當然來讀書,談著什麼的上班族有那麼一些;音響效果和同樣歷史悠久位於澀谷的名曲喫茶Lion或是吉祥寺的巴洛克絕不能比;穿著有點邋遢的服務生看來和名曲喫茶名稱氣質有些出入,咖啡也很普通。不過,這裡是新宿東口。新宿東口喔。到處都是密密麻麻川流不息吵雜不已人潮的新宿地區,居然有空間如此寬敞,一個人佔著四人座位窩著聽蕭邦一天也沒人會囉嗦一句的場所?當新宿附近,或是整個東京,再也不缺時髦、裝潢不會露出一絲破綻的新興店家。如名曲喫茶珈琲Cafe l’ambre這般彷彿隨著時代逐漸陳舊,卻仍堅持繼續經營的場所,或許也不知道還能抵擋時代的潮流多久。進步雖好,能走過歷史的場所更是可貴。

     離開新宿之夜,若時間許可,再到位於伊勢丹百貨不遠處位於地下室的New DUG點杯On the Rock小坐一會兒,也好。夜裡的New DUG很熱鬧。空間不大,幾十個人手臂碰著手臂地喝威士忌配開心果,煙霧彌漫,很有一股紐約下城爵士俱欒部的擁擠親密感。

 ▲高圓寺純情商店街。◎郭正佩 攝影.jpg 

     高圓寺兒童公園裡的兩個月亮

     高圓寺,青豆想。然後以指甲尖輕輕敲著門牙。對高圓寺完全不熟。Tamaru說出住址和大樓的名字。青豆像平常那樣不用筆記,一切都刻進腦子裡。

     「高圓寺的南口。環狀七號線附近。房間號碼三○三。入口的鎖按二八三一門就會自動打開。」

     《1Q84》第二冊最後,以男主角天吾和女主角青豆平行進行的兩段故事,終於在界於新宿及吉祥寺之間的高圓寺有了交集。

     搭乘穿過新宿往吉祥寺方向的中央線,一定會經過高圓寺。在侯孝賢導的電影《珈琲時光》裡,女主角陽子曾為了尋找文獻,來到位於高圓寺的二手書都丸書店。電影裡有一段陽子搭乘中央線場景,清楚播放出中央線行經此段時車廂內廣播。在台北黑漆漆的電影院裡,我發現自己幾乎已經可以反射性地把這段來來回回已經聽了七、八年的車內廣播一字不漏地背出來。原來,這段聲音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成為我的東京背景音樂?

     目標是高圓寺南口,環狀七號線附近,由青豆的三○三號號公寓房間陽台,終於看見坐在溜滑梯上的天吾的兒童公園:

     天吾想起附近有一個兒童公園,散步途中曾經經過那前面。雖然不是很大的公園,但裡面確實應該有個溜滑梯。只要爬上那個,可能就可以稍微瞭望天空了。

     從中央線車廂,往高圓寺北口方向經過時,可以看到很大的《純情商店街》看板。《高圓寺純情商店街》之名,固然來自1989年ねじめ正一以高圓寺為背景的直木獎同名小說,每每看到斗大招牌上出現的《純情商店街》卻不禁令人連想起澀谷、新宿歌舞妓町常能看到的《優良風俗招待所》。

     提早離開新宿的爵士喫茶酒吧,今夜月夜正好;我想,到那個有著溜滑梯的兒童公園走走,說不定,可能看到兩個月亮?

     從地圖上來看,高圓寺車站附近約有四個公園,直覺地沒注意方向,我就朝車站北方看來最大的一個公園前進。

     公園裡沒有人影。正中央高高立著一柱水銀燈,光線照亮公園的每個角落。有一顆很大的櫸樹。樹葉還很茂密。有幾棵比較矮的樹,有飲水處,有長椅,有鞦韆,有溜滑梯。也有公共廁所。……公園北側有一棟新建的六樓大廈。

     公園距離車站已有一點距離,位於靜僻住宅區。偌大公園裡只有一位似乎喝醉的上班族,把公事包丟在一旁,躺在長凳上睡得不醒人事。環顧四週,正中央高高立著一柱水銀燈,光線照亮公園的每個角落。有一顆很大的櫸樹,樹葉還得茂密。另外,的確有幾棵比較矮的樹,有飲水處,有長椅,有鞦韆,有溜滑梯,有公共廁所。我沒拿出指南針比對,但除了四周二層樓矮公寓之外,樹稍後方正是一棟新建的六樓大廈。

     三○三號房?我朝著大廈三樓望去,那就是青豆隔著不透明塑膠遮板和金屬扶手的縫隙間,俯視公園裡正坐在溜滑梯頂端,凝視著頭頂上兩個月亮天吾的地點嗎?

     氣溫很低,月明星稀,水銀燈正上方,只有一個月亮。我對著公園裡的溜滑梯、水銀燈、櫸樹、長椅、鞦韆一一拍了照片,甚至連公共廁所都沒放過。唯一的問題是,公園位置既非在高圓寺南口,距離環狀七號線也相當遠。

     天吾一直站在溜滑梯的頂端,長久仰望著月高。從環狀七號線的方向,傳來各種尺寸輪胎的聲音所混合成的類似海鳴的聲音。

     這裡是幾乎寂靜無聲的住宅區,無論我如何傾聽,環狀七號線的噪音似乎也傳到耳裡。

     基於毫無理由的求證心態,在氣溫極低的冬夜,我又續繼經過高圓寺北邊第二個公園(非常確定和小說裡的公園一點關係也沒有),然後前往位於南口附近,明確標示著「綠之丘兒童遊園」的地點。兒童遊園座落在住宅區相當小的一個角落,雖然的的確確是個兒童公園,怎麼看還是不像書中場所。腳很痠,我疲倦地比對環狀七號線及高圓寺地圖,決定再試試看地圖上第四個公園。精疲力盡好不容易走到環狀七號線附近「高南幼童公園」,只有一個幾乎稱不上是公園的小廣場。雖然有小小的溜滑梯,也有水銀燈,甚至連洗手間都一應俱全。仔細傾聽,事實上不遠處環狀七號線的噪音的確模模糊糊飄浮在空氣之中;只是,難道天吾會坐在只有不到一個人高的貓咪形狀溜滑梯上抬頭看月亮嗎?

     環狀七號線非常吵,即使是時間已近午夜,那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高速車流駛過的聲音仍然清楚浮在空氣之中。我想到這一段旅行,從三軒茶屋附近那充斥著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高速車流駛過的首都高開始;走過大半個東京,最後又回到充斥著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高速車流駛過聲音的高圓寺附近環狀七號線。而我當然,還是拿起相機,錄下這段各種尺寸輪胎的聲音所混合成的類似海鳴的聲音。看看時針,而我居然已在冬夜的高圓寺,來來回回走了一個半小時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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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您曾經讀了《希臘.村上春樹.貓》,為書中愛琴海的美麗景觀、或者南歐希臘人的熱情吸引,因而對似乎也是關於村上春樹的這趟東京之旅感到興趣。那麼真抱歉,這趟旅行看來,既不能充當東京指南,連寫到的地點也有那麼一點莫名其妙。

     不過試想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眺望月亮了啊……上一次抬頭仰望月亮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在都會中匆匆忙忙過日子時,總變成光看腳下活著似的。連抬頭看夜空的事都忘記了。

     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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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刊自天下文化出版作者新書《東京.村上春樹.旅》)

 

  • 2010-09-07
  • 中國時報
  • 【郭正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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