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拉丁美洲最會說故事的天后伊莎貝.阿言德結合食物與性愛、融合個人回憶的《春膳》,自問世以來,即成為當代食膳、情色書寫的代表作,從家常菜到日本、台灣的藥膳祕方,宛如一部浩大、精密的情色食膳採集辭典。經由阿言德的生花妙筆與親身試驗,食物與性愛的關聯與傳說,化為一則則有聲有色有溫度的精采故事,而這些渾然天成的調情配方背後,往往有位充滿想像力的情人……。以熱情讚頌生命,春膳的好滋味全源於此!

自行烘焙麵包 可能引發危險激情

我不推薦自行烘焙麵包;這可能發展成為一種危險的激情。若干年前,我買了一台了不起的機器,只要在適當的開口處,倒入麵粉、酵母、水,調整計時器;第二天早晨的預定時刻,我們就會在新鮮烤好麵包的香氣中醒來。這一切變化如何發生,我們永遠也不會明瞭。但不久,後果就明顯地出現在我家中成年人的腰圍上,孩子們也毫無道理地堅決不肯從蛋白質或蔬菜吸收養分─他們只要吃各種做成圓圈形、圓球形、麻花形的麵包。因此之故,我們決定讓那台機器退休,永不錄用。它在車房的冷宮裡閒置了幾個月,直到我繼子哈雷,就是身上有死亡刺青的那個,想出一個點子,拆掉幾個零件,調整幾個螺絲,用它把大麻做成巧克力餅乾,拿到學校去賣,賺得暴利。關於做麵包,我就嘗試過這麼一千零一次。

烘麵包像作詩,是種憂傷的使命,最根本的條件就是靈魂要有空閒。詩人和麵包師傅在供給世界營養這方面,可說是難兄難弟。

如果你堅持寫詩和烘焙自己的麵包,跳過這一節吧,它不是為你這種人寫的。每件事都想親自體驗,即便一次也好的人,早晚都逃不過動手做麵包的誘惑。這種情形下,我建議你在麵包造型上做些有趣的變化,彌補初學者理所當然缺乏的技巧。基於這一理念,我送我母親一個「聖器官」(義大利人常如此稱呼男性性器官,但不知是出於傲慢或諷刺)造型的麵包模型。但烘出來的麵包巨大得令人尷尬,母親不敢拿出來招待客人,唯恐侮辱到那群慣常到家中喝下午茶的八旬老翁。情色廚房裡,麵包是不可或缺的作料─麥子公認有催情效果,也是生殖力的象徵─但是做麵包要花上好幾個鐘頭,這等時間不如用來在床上快活。我建議挑一家上好的麵包店採購麵包即可,不必感到罪惡,索性把揉麵糰這門耗時費工的技術一古腦兒放棄也罷,因為人生在世,一輩子能做的事實在太有限了。

莫泊桑有則故事,講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的年輕女僕,每天早晨都挽著籃子去買麵包。她隔著櫥窗看見年輕的麵包師傅揉麵,心版上深深印下他寬闊的肩膊、有力的臂膀、皮膚上閃耀的汗珠、性感大手以愛人堅忍不拔的耐心不斷揉捏著麵糰。她真希望受到那樣的手愛撫。因為這是一則愛情故事,她的遐想充分獲得滿足。每當看見碩大的鄉下麵包,我就無可避免地聯想到莫泊桑筆下的麵包師,以及他的手在麵糰上和女郎結實肉體上的動作。手有千百種,有的厚重笨拙,有的小巧有力,有輕柔羞怯的手,也有大而溫柔的手,但要用於做麵包和做愛,真正有關係的卻是誘導手的動機。

智利最受歡迎的麵包叫做瑪拉凱塔(marraqueta),形狀像陰戶。法國長麵包(baguette)雖然外型像陽具,氣質卻與陽具迥異,因為它謙遜、可靠、從不讓人失望。任何文明城市都買得到這種麵包,但任何地方的法國麵包,都不及巴黎麵包店出爐的那麼外皮酥脆、內層彈性十足。如果你的菜單需要其他品種的麵包,大可不予理會,永遠可以靠法國麵包挽救你的名譽;但如果你是用較軟的麵包搭配異國菜,好比用手進食的那種就不行。法國麵包唯一的缺點是因為不含酥油,所以幾小時內就會變得不脆,所以在法國,合格的家庭主婦都每天買兩次麵包。但我們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如此盡忠職守;你可以給它灑點水,在傳統烤箱裡加熱幾分鐘,讓法國麵包恢復生氣。如果它變成了化石,也不妨把它在牛奶裡浸一會兒,餵給狗吃。但千萬不要考慮把它放進微波爐,那會粉碎它的靈魂,它備受摧殘的本質會變成橡皮。

今夜
如許多無愛人之夜,
我要烘麵包
將指節揉
入軟麵糰
─俳句,派翠西亞.唐妮根(Patricia Donegan)

我還記得布魯塞爾一家修道院的廚房,我在那兒滿懷敬意地目睹酵母、麵粉、水的神祕結合。一位未著道袍的修女,以碼頭工人的臂力和芭蕾舞者的輕盈手勢,將麵糰排放在圓形和長方形麵包,上帝的恩寵的麵包模型裡,上面覆蓋滌洗過千百遍的白布,讓它們在窗下一張中世紀的大木桌上發酵。她工作之際,麵粉與詩的家常奇蹟便在廚房另一端展開,麵包模型的內容物漸漸具有生命,為了掩飾待烘麵包的赤裸而罩的白巾底下,有種緩慢而性感的過程在漸進推展。生麵糰隨著祕密的訊號開始膨脹,似女人的肉體,在愛的奉獻中脈動、輕柔地回應。發酵麵糰的酸味,融合了新出爐麵包濃郁撲鼻的氣息。而我,坐在那個石砌房間黑暗的角落裡一張懺悔長椅上,沉浸在那神祕過程的溫暖和氤氳中,竟莫名所以地哭泣起來。

(本文轉載自伊莎貝‧阿言德《春膳》,中文譯本由聯經出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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