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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通訊科技威嚇傳統報紙,引發一場媒體大革命,但實際上這波革命的萌芽可早溯至 1845 年 5 月——當時電報的發明讓一切初露端倪。

無論哪個地區,新聞產業免不了承受新時代的改變和挑戰,由於網路科技改變現狀、摧毀持續多年的報業獲利模式,這樣的大革命讓編輯們認清,紙本出版業必須向命運低頭,否則難免遭受淘汰,因為讀者和廣告商紛紛轉向更廉價的選擇:網路。

■ 電報:你有什麼新聞嗎?

1844 年 5 月,Samuel Morse 成功在華盛頓對 40 英里以外的巴爾的摩發出第一封正式的摩斯電報訊息:「上帝創造了什麼(WHAT HATH GOD WROUGHT)」—這份長途電報揭開嶄新的通訊時代。很有趣,摩斯電報接下來分送的第二條訊息是「你有什麼新聞嗎(HAVE YOU ANY NEWS)」。

隨著電報網擴及全美、被當時代評論家稱為「思想的高速公路」,新科技即將對當時的新聞產業掀起巨浪,究竟 1845 年誕生的電報是敵?是友?

■ 步履太緩慢,電報威脅報紙

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報導,當時的知名報人、《New York Herald》創辦人 James Gordon Bennett 在同年 5 月下了一個結論:1845 年對新聞工作者來說應該相當晦暗,因為電報恐怕會將許多份報紙逐出市場。

他公開寫道,「報紙媒體將經歷一定程度(相當大的)難關,這命運攸關的難題來自新的訊息流通模式所產生的效果。」

7 月,他甚至在另一處悲觀地寫著:「所有僅擔任訊息載體的類似報紙,都會被摧毀。美國所有剪貼編排版面的人即將消失。」

這是因為電報這項較晚近的發明物,在當時的確威脅了新聞業得之不易的新聞控制權。1800 年代早期,報紙的發展腳步緩慢,以現在的角度來看相當不可思議—報紙的新聞來源是接受郵寄,某些報導由客戶提供,不過最多是複製別家報紙已報導過的消息,而當時報社間擁有訊息交換系統。

■ 從奢侈品變廉價品

《Weekly Herald》回顧 1820 年代曾寫道:「那個年代報紙全都仰賴新聞交換系統,當然提供讀者的訊息十分有限、非及時、貧乏。」當時如果有國際新聞登上版面,往往時效性遲了數週,某些地方報甚至更動發行時程以符合編輯的社交生活。

商業人士對新聞的需求最為強烈,某些企業家甚至是報紙的客戶,但企業家提供的訊息往往是他們已經得知並且利用過的,消息若還具有商業價值,他們會按下不表。這些商業人士實際上在俱樂部中交換彼此的興趣情報—情報在固定時間會藉由海運、或其他商船靠岸等方式從海外傳來—當然,俱樂部是採取付費訂戶制度。而那個時代的新聞記者有時甚至深入俱樂部蒐集新聞,鮮少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資訊。

原本屬於奢侈品的報紙,到了 1820 年代末期因兩家紐約的報社而發生變動:《Journal of Commerce》和《Courier and Enquirer》開始競相爭取商業訂戶,因此兩家都開始啟用驛馬快信的制度配送報紙到其他城市,並派快船增加取得外國新聞的時效性。到了 1830 年代,競爭更趨於白熱化,因為平價的「便士報」(penny press)誕生,價格低而且不僅只鎖定商業菁英為閱眾,已經開始迎合大眾口味。

■ 報業競爭、平民普及

也由於競爭,《New York Herald》報老闆 James Gordon Bennett 因此同意提供新聞來源每小時 500 美元的代價,在取得歐洲消息上提升時效性、超越同業。

這樣煞費苦心的策略運用牽涉到各種運輸工具,包括快船、信鴿、高速火車、甚至信號系統,這代表新聞報紙開始超越商業人士,率先取得新聞資訊。編輯會因新聞的及時性而沾沾自喜,並不斷追求獲知訊息的速度以打敗同業。

當紐約《Journal of Commerce》用郵寄抵達波士頓,目擊者可見到這個景況:企業家為一覽報紙而大打出手,「在波士頓的俱樂部中,大量人群不睦地彼此推擠,就是想衝到《Journal of Commerce》的報夾旁,等待來自紐約的郵件。」

終於,新聞報紙開始展示自己掌握的訊息權杖,James Gordon Bennett 曾表示:「整體而言,投機商人沒辦法靠比大眾更早取得新聞而獲利了。」

■ 時論:報紙應走分眾、分析之路

而這樣的資訊競爭,似乎在電報問世後切實劃下句點:1845 年之後,摩斯電報機和電碼成為電報系統的標準,並在國際電報業務中廣泛應用。因為電報簡單、成本較低但效率卓著,在傳遞訊息上扮演重要角色,一直到 1950 年代起電報才漸漸被電話給取代。

1840 年代後,第一手的新聞和市場消息可以即刻抵達電報室,報社記者、商業人士或任何人都可以在此佇列等待。電報公司能夠在資訊傳遞上建立新的壟斷,也可以拍賣提早取得訊息的使用權;相較之下,報紙根本無力競爭,報紙的流通率將下降,廣告商會流失,報紙對新聞的展示權即將消殆。

不過,報社還存著一線生機。James Gordon Bennett 相信,少數提供評論和分析的報紙將可以存活,包括他擁有的《New York Herald》在內。他預言:「電報應該無法撼動雜誌印刷品,也無法撼動擁有獨特特色的報紙。」但他警告,單純提供新聞訊息的普通報紙即將凋零。

當時還有其他人士也抱持類似的看法,《Alexandria Gazette》認為,電報從此以後將遞送未處理過的新鮮資訊,讓報紙成為「審查、追蹤後續效應、啟迪觀點、指揮大眾意見反應」的事業。因此,要在電報的強勢競爭下存活,報紙唯有提供分析和意見,或把報導主力轉向特定領域—對電報資訊服務來說太偏僻而無法覆蓋的範圍。重塑整個產業顯然迫在眉睫。

■ 最後一哩:電報失之交臂

最終,電報確實重塑了新聞報紙,但卻不是 James Gordon Bennett 或其他同業所預測的悲觀模樣—因為儘管電報線確實把新聞傳播得比以往更快速,但電報有「最後一哩」的問題:它無法快速對群眾散播新聞,這唯有印刷報紙可以做到。電報不僅沒把報紙趕出商業舞台,反而讓報紙的閱讀率和銷售量更高,群眾也更有機會看到即時政經新聞報導,時效性甚至可縮短至幾小時以內。

1846 年 5 月 7 日,《New York Herald》刊登的評論指出:「我們活在社會的轉型期—昨天敝報刊載了前幾日的國會訴訟後續新聞,與遠在 220 英里以外的華盛頓地區報紙完全同步。」對於進展迅速的事件,報社利用電報進行後續更新,然後向閱報群眾加印號外版。

預測報紙會朝「分析評論」而非新聞報導發展的預言也並未成真,相反的,報紙事業開始向即時新聞傾斜。1851 年,美國《New York Tribune》編輯 Horace Greeley 對英國國會委員會表示:「現在追求的是最快的新聞」,當然這不代表美國報紙社論的社會影響力低於英媒社論,但他表示,簡潔的資訊配送是主要重點。

■ 眾人為「新」聞而瘋狂

當 1858 年首度出現橫跨大西洋的國際電報時,第一個從美國送出的電報是「請給我們一點有關紐約的新聞,他們為新聞而瘋狂(PRAY GIVE US SOME NEWS FOR NEW YORK, THEY ARE MAD FOR NEWS)」此時,新聞能涵蓋的範圍越遠、能越快送達越好。

一位記者在 1868 年寫道:「對媒體來說,電報真是無價的好發明。…電報讓人在情勢變化之前就獲知訊息,媒體可以把新鮮的情報烹調並端給讀者,就像烤架上的熱牛排一般,而不是從遙遠的廚房緩慢運送來,香氣和熱度都消失了。」

當然,也有人覺得「迷戀速度」已經太過頭,逐漸浮現類似擔憂和反省:報業只在乎遠地新聞的新鮮程度,甚至不在乎閱讀大眾是否關切這份新聞。

■ 過猶不及

密西根一份小報《Alpena Echo》乾脆中斷電報服務,「因為電報公司無法解釋,為什麼送來一大票上海水災、加爾各答大屠殺、孟買船員打架、西伯利亞結嚴霜、馬達加斯加傳教士宴會、婆羅洲袋鼠皮革最新報價、海洋群島溫馨新聞,但就是沒有當地大火的資訊。」

一位新聞記者暨評論家 W.J. Stillman 在 1891 年的《Atlantic Monthly》裡,根據自己的專業痛罵「電報效應」。他抱怨:「事實上,美國報業已經從過去『定期表達當代思想、恰當記錄當代難題與解答的紀錄者』變成『整體人類瑣事的收集、濃縮、吸收者』。」

他還寫道,「我們每天急速抓住所有事情,記者每天為不落後於競爭同業而瘋狂,這徹底破壞了我們內心判斷、消化的慎重。我們只有時間顧及表面,通常無法深刻處理。」

歷史證實,「電報公司將壟斷市場、取代新聞報紙」的最初預測沒有實現,儘管少數電報公司設立新聞資訊服務,但線路和營運網絡的發展,最終與收集新聞的事業大異其趣。相反的,報紙卻透過線路成功掌握新聞配送,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由此應運而生。

■ 通訊社:報業吸收敵人

 1846 年,數家紐約報紙推行計畫,打算彼此分攤報導墨西哥戰爭的成本,這即是美聯社的前身。這幾家報社同意共同經營靠岸商船的新聞蒐集工作,這不僅減低單一報社的負擔、也降低報社間競爭的壓力。

同一時間,由於電報用來配送新聞,加上多家報紙有一定的新聞需求,一種新的新聞撰寫方式出現:它可供各家共享及印刷刊登、不影響報社政治立場、文字簡短扼要且書寫中立。由於發送電報有一定成本(至少在這項科技初期發展階段),讓這種新聞文體趨於簡單無修飾、僅事件摘要重點,透過持續往下增添追加細節、逐段降低資訊重要性—這被稱為「倒三角」寫作。

儘管電訊報導和傳統報導之間還有若干中立性的比較問題,但這僅限於學術討論;電訊報導表面看來確實中立—在 1850 年代中期,美國報紙為了訴求更多閱讀者,無不朝向降低政治性移動,過去力陳特定政治立場的情況已經減弱。

■ 通訊電文的社會效應

這樣新的電報文體寫作模式也影響了公眾演說:簡短的政治講話逐漸流行,因為這對速記員來說較容易謄寫,對報導員來說發送電報的成本較低、也較快可完成。紐約州州長以及 1868 年民主黨美國總統參選人 Horatio Seymour 總表示,「報導的藝術消滅了演說的藝術」。

1901 年《New York Times》引述他的話:「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很大程度侷限了公眾演講的風格。」該篇文章主旨在討論新聞如何改變歷史。

不僅如此,電報出現確實消滅了許多揣測(這以往是美國報紙的主要內容)。例如 1846 年 5 月 12 日,《New York Herald》頭版報導了當時的美國總統 James Polk 對墨西哥宣戰,消息來源是電報,但第二版卻刊登了一篇來自華盛頓的信(已經被頭版事實取代),推測總統可能會採取什麼行動。

類似情況還發生在同年 6 月 7 日,一份電訊報導指出,美國將在 Matamoros 取得勝利,但同一期卻有報導還在揣測,美軍可能在戰爭中居於下風。

1858 年《Public Ledger》觀察指出,「電報可能增益商業事務的揣測,但可能經常與報紙的揣測抵觸」,「電報每天讓是事實和分析揣測強碰,可能惹惱一堆幻想家,然後讓事實勝於雄辯」。

中英第二次鴉片戰爭時,許多揣測的立論基礎是來自數個月前的報導,這迅速因隔夜跨洋電報的競爭而淘汰:國際電報傳遞的新聞事實指出,戰爭已經結束;相較之下,某些評論根本稱不上睿智。《Public Ledger》刊載:「這讓新聞評論對海外政治事件更加小心」。

政治人物也因此非常注意自己的用詞,因為電報會把他們的言論四處傳遞,即席評論說出來的話無法反悔,他們也不能再因地制宜隨意演說。

《New York Times》在 1859 年 9 月寫道,「透過電報發威,政治人物無論在哪裡發佈公眾演說,都迅速攤在陽光下受大眾公評,所有人都知道政治活動的細節。…各地的聽眾都能聽取演講,廣大的土地就像統一體。電光石火之後,政治演講實際上是面對全美國。」

■ 1845 年的教訓

這樣的歷史故事,對正與網際網路搏鬥的當代報業有什麼啟示呢?電報是第一個被視為新聞報紙的威脅者,但最後卻被報紙吸收、轉為自身的優勢。賓州州立大學新聞系系主任 Ford Risley 表示,「電報促成現代報紙誕生—因為民眾開始期待最新的消息,如果報社不追求時效性就無法成功。」

今天,報紙正竭盡全力吸收網路,各報都推出線上版、設立部落格、鼓勵讀者發表意見。網路一如電報,已經改變了報紙的報導風格,迫使報紙提高步調和正確性,政治人物的作為也因此更前後一致。現在也同樣出現「新聞變得更日常」或「新聞應該轉向分析和評論、或特定次領域」的聲音,也有人再度預測「報紙將死」、「民主將死」—因為越來越少出版者能對抗權威或揭發不法。

網路或許可能謀殺報業,但這如果發生,其效應還不甚清晰。對社會而言,重要的是大眾必須握有取得新聞的管道,而非大眾應該透過哪種特定媒體取得新聞;當然對使用者來說,取得速度越快越好。

電報增加了新聞散播的可能性,網路也不例外。在新聞事業中,每一個階段都採取新科技來收集與配送新聞,現在,電子傳送的時代已經來臨(無論是透過個人電腦、行動電話、電子閱讀器),資訊傳播的速度應該是只增不減。

■ 報紙前途未卜、但新聞不凋

真正說起來,問題在於沒人知道新環境中獲利模式長什麼樣子。究竟新聞能匯聚多少價值,現在還存在著疑問,不過新聞需求並未下滑,科技可能將收集和配送新聞的成本降到最低,因此供給可能暴量增加。

網路正在重組新聞事業,就像老祖宗電報一樣:人們將比過去更容易彼此傳遞訊息。就算紙本出版將死,就算過世的報業大老 James Gordon Bennett 說的對—「通訊科技的確終結新聞報紙的時代」,這也不代表新聞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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