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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歷史有如雪上漫舞,千方百計要使自己看起來美麗動人。即便雪地冰冷詭譎、危機四伏,我們仍期待在雪上翩翩起舞,舞出璀璨人生。

 

那一天,奇克列依的父母,決定用他們的命,換他的生存。

奇克列依心痛無比,決定離開這個必須生活在防護罩下的沙漠星球。幾經波折,差點賠上大腦,他來到了新科威特星球,還認識星騎士法格。正當他以為自己找到新故鄉時,這裡的子民竟又遭受催眠攻擊,在奮戰中,他發現自己竟然擁有超乎想像的特殊能力,還被賦予重任,要去找出真相。

然而,他究竟是被真心託付,亦或只是個被利用的餌?已經被徹底洗腦的人們寧可繼續過著假象的安逸生活,還是擁有選擇的自由?

在這一場幾乎看不見勝利的戰爭中,你將看見絕地逢生的勇氣與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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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星騎士
1

 

秋天是美麗的季節。

我躺在平滑的石板上,遙望天空。這塊石板不知為何沒有被拿去當建材,還躺在河邊。防護罩外,風暴肆虐。沙塵堆成堵堵高牆,太陽因此顯得深紅渺小。防護罩外的生活相當艱困,居住區域的輻射指數升高,細小的沙塵滲進每個縫隙。

「奇奇!」

我猜得出是誰,不過仍然回過頭。只有達依卡會喊我奇奇,從一年級開始她就這麼叫我,起先帶有戲弄的意味,但現在已經不再有促狹的意思。

「你在看什麼?」

「看飛船。」我扯謊。天空確實有架飛船,可能是從第二港口來的礦砂船。船隻仍然使用等離子動力在風暴中奮力前行,後頭迤邐出一道暈著日珥的橘色波紋。這景象談不上壯麗,暴風本身要有意思的多。

「很漂亮的一艘船。」達依卡說。她在我身邊躺下來,我因此不得不稍稍移動,騰出位子。這才發現她身上居然穿著跟大人一樣的成套泳衣。「我想要成為飛航員。」

「啊,」我說,「是想要成為冰塊吧。」

達依卡半晌不語,接著說:「有什麼差別嗎?你還不是一樣當不成飛航員。」

「如果我想,就當得成。」我回嘴。達依卡在我身旁,搞得我心煩意亂,她看不出我現在需要獨處。我不需要任何人。

「你知道成為一位飛航員需要花多少錢嗎?」

「很多錢。」

「你永遠賺不到這麼多錢。」

「如果我運氣夠好,就賺得到。」我禁不住說道。「妳卻永遠無法成為飛航員。沒有Y染色體,在太空中,只能當成貨物搭載,還要全身冰凍,眼皮上覆蓋冰塊。」

達依卡一躍而起,靜靜地走開。我不應該這樣對待她。她比男孩子更渴望上太空,只不過她確實缺少Y染色體,這意味著太空船進入超空間後,她會立刻死去。當然,前提是如果她沒有處於人工冬眠,眼皮上覆蓋冰塊的話……

我幹嘛瞎掰什麼冰塊,根本沒有什麼冰塊,老師已經教過我們……要採取的步驟是將水分自人體中排除,更正確的說,是結合甘油和某種化合物……

「達依卡!」我雙肘撐地,起身喊她。「達依卡!」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再度攤開手腳,大剌剌地躺回石板上,看著飛船遺留的痕跡逐漸消逝。超空間航道離我們很近,飛船透過這條航道往來各星球之間。一個小時後,船隻便會沒入航道,將礦石運載到工業星球,接下來或許會繼續運送到其他星球,前往其他有趣的世界。沒錯,我永遠都無法賺足飛航學校的學費。

我要上太空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成為太空船上的「計算模組」,也就是大家口中鄙視的「瓶裝腦」。

即便如此,還是不少人採取這種方式上太空。有人還藉此賺足學費,成為正格飛航員。我轉身撿起一顆小石頭朝格列博的肩頭扔去,他在不遠處做日光浴。把我拖到河邊正是他的主意,他認為在秋天做日光浴是明智之舉。格列博將頭自毛巾上抬起,疑惑地看我一眼。不知道他是沒聽到我跟達依卡的對話,還是認為剛才那段對話沒什麼大不了。

我將自己未來的打算告訴了他。

格列博說我是蠢蛋。連接電腦的「計算模組」將導致神經元受損、意志力減弱,還會變得遲鈍。他說我不如去投奔告別之家,對政府好歹有點貢獻……

講到這裡,他突然沉默,因為想起我父母的離去。我沒有生氣,只是回答他,許多偉大的飛航員都是從擔任船上「模組」起家的。重點是要看準時機辭職,才不會有問題。如果真要冒險,就應該從我們這個年紀開始,趁腦子可塑性高、還在發育的時期,仍然來得及彌補損失。

格列博再次罵我蠢蛋,轉身繼續平躺在黯淡的橘色太陽下,我也隨即沉默,躺下來望著天空。即使遇上寂靜的季節,我們的天空仍是一片橘黃色。地球跟阿瓦隆星球的天空是蔚藍的,有時會呈現青綠、湛藍和黃澄澄的顏色。雲不一定由沙子構成,也可以由水氣形成。如果困在礦星,便永遠見不到那些景象。

我豁然開朗,答案其實再簡單不過。我別無抉擇,也不想在這裡生活下去了。

 

負責我們社區的社會專員是位女士。當我向她說明想受雇到飛船上擔任「計算模組」時,她直眼瞪了我一會兒,似乎就是要瞪到我臉紅,然後自己把文件拿走後,才肯罷休。但我卻只是坐著,默默等待。最終,她不得不掀開文件夾。

一切文件都已備妥。我可以將自己的生活保障補給配額和父母過繼給我的公寓繳納給政府,換得在太空中工作的權利。公寓裡有三間八平方公尺的房間、廚房和浴室……證明了我父母曾有過一段收入優渥的日子。我受過基本國民教育,鄰居們為我寫了極佳的推薦函。或許他們打算私下瓜分我的公寓吧。

「奇克列依,」女專員低聲問道,「『計算模組』的工作跟自殺沒兩樣,你了解吧?」

「是的。」稍早我已經打定主意,絕不爭辯,也不多費唇舌解釋。

「你會處於昏迷狀態,大腦則用來處理資料流!」她抬眼望著天花板,彷彿有人將電纜插入她的神經分流器。「你會長大,然後老去。一個月只清醒個幾天,身體卻逐漸衰老,你懂嗎?你無法跟普通人一樣活上一百歲,而是少了二十倍。你能想像嗎,奇克列依?你等於只剩五年的生命!」

「我會工作個五年或十年,然後辭職,改當飛航員。」我說。

「你不會辭職的!」女專員氣憤地將文件夾啪一聲甩到桌上。「你根本不會想離開!到時你的腦子已經麻木不仁了!」

「等著看吧!」我回答。

「我不會簽字的,奇克列依。」女專員向我宣布。「把文件拿走,上學去。你父母為你費盡千辛萬苦,你卻……」

「你沒有拒絕簽字的權利,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如果我今天拿不到簽名,就去市政府的社會部門投訴。缺乏充分理由而拒發許可,會讓你失去半年或一年的生活保障補給配額,你不能不遵守法律規定!」

女專員面有難色,其實我知道她是真心給我建議。

「有備而來是嗎?」她問道。

「當然,我總是有備無患。」

女專員再度掀開文件夾,提筆簽名。嚓、嚓、嚓……

「到八號辦公室去。那裡的人會替你蓋章、影印副本。」她將文件還給我,冷淡地說。

「謝謝。」我表達謝意。

「祝你接下來五年愉快,瓶裝腦。」她壓低嗓音惡毒地說。

我沒有生氣。或許她跟達依卡一樣,曾經夢想上太空。

 

無庸置疑,有趣的太空船不會想要造訪我們的星球。有錢的遊客或軍人能在我們這顆星球上找到什麼消遣呢?飛往地球的大型客船每半年繞到我們這裡一次,不過這艘船上應該不缺航組員。貨船倒是天天有。在每艘貨船上,即使規模最小的飛船,除了基本航組員外,至少需要十到十二個「計算模組」。

我隻身出發前往太空航站,身上帶了少許費用:包括父母留給我的錢和我自己的存款,還有一套祖父留下來的古董幣。古董幣其實不太值錢,不過仍具有流通價值。我先搭乘地鐵,從居住防護區前往科技防護區,接著搭乘公車通過開放區域。我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人們多半以為我是去找在站內某處工作的父母。

公車停在旅館前,我付錢下了車。

我們礦星上沒有隸屬自己的太空艦隊,也沒有什麼人力仲介公司。當太空船長需要計算模組時,便到太空航站內的酒吧喝杯啤酒,等人上門應徵,這是我從大人談話和新聞上聽來的。此刻我正打算親自碰碰運氣。

酒吧不像電視畫面上看起來那麼豪華。牆上有知名飛航員的簽名、一片帝國戰艦的外殼、價格不菲的舶來飲品等一應俱全,不過整體看起來不怎麼氣派,酒吧裡也只有十來人左右。我以為酒吧內空間寬敞,大小不亞於學校的體育館……

美麗的立體投影圖像穿透幽暗漂浮在半空。我走向吧檯,瞄一眼價錢,頓時愣住。這裡一杯檸檬水的價格比商店裡販賣的兩公升裝還要貴。我別無選擇,只好掏出當時身上僅存的一張大鈔,點杯薑汁啤酒,收起找零的錢,坐上高腳旋轉椅。

吧檯的酒保是位相當年輕的小伙子,分流器上裝有無線裝置。他好奇地打量我,接著斜睨著發出嘶嘶聲響的咖啡機,倒出一杯聞起來令人暈眩的咖啡。

「抱歉,請問這裡有船長嗎?」我問道。

「啊,我早就該看出你的來意……沒有,小伙子,站裡現在只有兩艘礦船,其中一艘已經準備啟航。」酒保說道。

「很快就要起飛了嗎?」我啜一口啤酒,世故地問道。味道還不錯。

「再過兩分鐘左右,你會聽到聲音。想看的話,我可以切換畫面。」

「當我沒看過飛船起飛嗎?我要怎麼找到船長?」

「你想應徵當計算模組?」

他沒有使用「瓶裝腦」這個稱呼,立刻贏得我的好感。

「你怎麼知道?」

服務生挖苦道:「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跑進酒吧?難不成只為了喝杯貴死人的薑汁啤酒?你需要找的人不是船長,他負責應徵正格太空人,聘雇模組是大副的工作。」

「計算模組也算航組員。」

「是啊,就跟我的咖啡機也算員工一樣。想喝杯咖啡嗎?我請客。」

我想喝,卻搖了搖頭。小伙子瞧我一眼,聳聳肩:「我不說教了,你的腦容量留著還有其他作用。你的神經分流器是什麼等級?」

「創新十億位元組。」

他似乎感到訝異。

「嗯,不錯。所有文件都備齊了嗎?父母簽署同意書了?」

「父母動用了憲法的最高權利。一個星期之前。」

「了解。」他放下杯子。「在那邊的角落,鐵塊正下方……」

他說的鐵塊正是聞名遐邇的帝國巡洋艦所保留下來的殘塊,但他口氣中絲毫沒有崇敬之意。

「哪一位?」我問道。

「正在豪飲伏特加那位,是第二艘礦船的大副。點杯飲料給他,這是規矩,然後自我推薦。」

我立刻斜眼瞄向價目表,酒保登時伸手遮住。

「你既然不喝我請的咖啡,所以……等一下你只要揮揮手,我就會把飲料送上。」

「謝謝。」我嘟囔道。我及時瞥見酒精類飲料的價位,如果這筆錢算在我頭上,剩下的錢恐怕連回程都不夠。

「不需跟我道謝。如果你確定自己是對的,就過去吧。」

「謝謝。」我固執地再次說道。

霎時間,酒吧一陣輕微搖晃,一道紅光穿過半透明的窗戶。

坐在角落桌邊的大副舉起酒杯,彷彿跟某個隱形人乾杯似地,一口氣飲盡杯中物。

「飛船啟動了推進器,看來是超載了。」服務生說道。「好吧,下定決心吧,小伙子。」

我跳下椅子,走向大副。我如此毅然決然,並不是出於好強—來此之前,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有必要,天天來這裡報到也無所謂……我只是明瞭,好心的酒保可不會天天伸出援手,我萬萬不想錯過這樣的好運氣。

大副抬起頭,專注地看著我。他面前擺著一瓶幾乎見底的酒瓶。爸爸就不可能喝這麼多酒。他看起來絲毫沒有醉意,年約四十歲,長相普通。沒有疤痕、沒有太空膚色或人工器官。

「晚安,可否請你喝一杯?」我說。

大副沉默半晌後,聳聳肩:「請便。」

我向酒保揮揮手。他面無表情,嚴肅地點頭回應後,將兩杯盛得滿滿的杯子放到自動端盤上,穿越座位區送過來。端盤上的燈閃著橘光,警告電力即將耗盡,不過仍然順利飛抵桌上,甚至成功閃過一個哈哈大笑、企圖伸手拿走飲料的傢伙。

當我取下酒杯時,才意識到自己也必須奉陪喝一杯。先前我只嘗過啤酒和香檳。喝香檳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根本不記得味道,對啤酒則沒有多大好感。

「有沒有覺得起飛時震動太大?」大副突然問道。

我想起服務生說過的話,回答他:「太空船啟動了推進器,我想應該是超載了。」

「你不笨嘛,小子。」大副滿意地說。「來,為超載起飛成功乾一杯……」

他一口喝乾,眉頭皺都沒皺。我想起爸爸喝伏特加的方式,便屏住呼吸,一口氣將酒倒進喉嚨。接著急忙啜口薑汁啤酒。效果還不錯。一股強烈的氣味使鼻子發癢、喉嚨發熱。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哇!」大副說。「好吧,說吧,有何貴幹?」

「我想要自我推薦當計算模組。」我脫口而出。

「分流器等級?」

「創新十億位元組。」

「做過資料流模式測試嗎?」

「80.5。」

大副搔搔下巴,灌下一大口伏特加,接著斜瞧我。我點點頭,他為我斟了半杯酒。

「你有許可嗎?」

「有。」我伸進口袋。不過他卻搖搖頭說:「現在不需要……我相信你所有許可都帶上了,一切都辦妥了……你幹嘛這麼做?」

「我不想繼續在這裡生活。」我老實回答。

「如果你跟我說,沒有太空你會活不下去,我一定會狠狠敲碎你的夢……你對計算模組好歹有點概念吧?」

「計算模組就是將大腦轉換為處理資料流模式,讓飛船得以在超空間飛行,」我咬字清晰地說道。「在超過常數C的狀況下,電子計算系統的速度與飛船航速成反比,因此在超航道維持飛行動力的唯一方法便是利用人類大腦的資源。」

「而且在那段期間,你無法思考。」大副解釋道。「你甚至不會記得整個經過。纜線一旦插上你的腦子,你會立刻失去知覺,等到降落之後才會甦醒。醒來後,會感到輕微頭痛,感覺上只經過一分鐘,但是鬍子卻長了……話說,你根本還沒長鬍子。怎麼樣?做這工作有什麼好處嗎?」

「我不想繼續在這裡生活。」我頑固地重複,心想既然大副喜歡這個理由……

「計算模組的薪資很豐厚,只要過個五年,你就可以賺到太空學校的學費。」大副繼續說。「而且,屆時你的年紀恰好符合他們的要求。不過,不幸的是,在資料流模式狀態下工作會讓你麻木,讓你忘記最初的動機,到時你根本不會想要離開。你懂嗎?」

「我會離開的。」

「當過計算模組的雇員中,只有百分之二的人在五年約滿之後離職,百分之一的人提前解約,其他人則繼續工作……到死為止。」

「我願意冒這個險。」

「你是個愛冒險的小伙子。」大副舉起酒杯,一口喝光。我想了想,也隨他乾杯。不知道為什麼,第二次較不順遂,我忍不住咳起來。大副伸手拍拍我的背。

「請雇用我吧。」我喘過氣後,央求道。「遲早會有人雇用我的,不是你,就是其他人。」

大副起身。他瓶子裡還剩一點酒,不過他毫不在意。太空人都有錢得不得了。

「走吧。」

我們離開酒吧時,我朝酒保眨眼示意。他報以微笑,攤攤手,彷彿表示雖然不支持我的理念,不過尊重我有自行決定的權利。真是個好人,或許是因為他在太空航站工作的關係。

我們經過美侖美奐的大廳,走向電梯。大副不發一語地向警衛出示自己的銀河證件,對方沒多囉唆什麼。電梯旁邊有個開放式小酒吧,裡頭坐了五位女孩子,個個標緻,而且人種各異:有亞洲人、黑人和白人。他們正慵懶地喝著咖啡。亞洲女孩瞧了我們一眼,接著對朋友們說了些話,逗得所有人縱聲大笑。

「去,一堆沒用的爛貨……」大副開口咆哮,臉色逐漸漲紅。

女孩們笑得更放肆。搭乘玻璃電梯上樓時,我還是禁不住往她們瞧。

「讓我們先聽聽醫生怎麼說。」大副宣布道。「我不信任你們礦星的醫學。」

「嗯。」我表示同意。

我隨大副進入一扇門內。那是間富麗堂皇的旅館房間,裡頭有面電視牆,螢幕上正在播放某部歷史影片。一位高瘦的男人陷坐在電視牆對面的沙發裡,手中拿著一只細長酒杯。杯子跟他的外型很相像,讓我不禁莞爾。

總之,事情進展相當順利!

「安東,」大副說道,輕輕將我推向前。「瞧瞧這小伙子,他想到我們船上當計算模組。」

男人回過頭說:「呆子的年齡越降越低了。你向他解釋過處理資料流是怎麼一回事吧?」

「解釋過了。事實上,不用我多費口舌,他自己清楚得很。」大副挖苦地笑笑。「他甚至注意到『亞利桑那號』因為超載而啟動推進器。」

安東斜睨一眼電視牆,螢幕隨即關上,房裡的燈光變得更亮。我注意到,房間的窗戶也跟酒吧一樣不透明,或許因為我們的星球太不得太空人青睞,因此所有窗戶都被刻意塗黑。

「把衣服脫掉。」他命令道。

「全部脫光嗎?」我問。

「不用,靴子可以穿著。」

他當然意在調侃。有誰會在防護罩內穿靴子?我脫個精光,將衣服摺好,放在椅子上。

「你的分流器等級?陽春級?」安東問道。

我父母稱職得沒話說!班上同學裝的幾乎都是「陽春級」這令人討厭的版本。我回答我的是「創新級」。

「好個嚴肅的小伙子。」安東表示贊同後,取出小提箱。「站到這裡。」我乖乖站定,依他命令張開雙手。安東自提箱中取出電線,同時警告我將感到一陣暈眩。

其實我已經感到頭暈目眩,不過沒有說出口。安東無疑是隨船醫生,他將電線連接到神經分流器,展開三腳架,將掃描器擺在我面前。

「神經夠強嗎?」他問。

「嗯。」

「很好。」

電視再度亮起來,只不過這次出現在螢幕上的是我。掃描器搖晃著探測鏡頭,悠悠地嗡嗡作響。牆上的影像開始變化。

乍看之下,我的皮膚似乎被扒掉了。我甚至偷瞥自己身上一眼,確定皮膚還在。我的影像周圍閃爍著一些我看不懂的說明和數字。

「吃得好嗎?」安東問。

「嗯。」

「才怪……算了,反正不是要求你扛沙包。」

此刻影像上的肌肉都被去除,只剩下骨頭和內臟。我瞇著雙眼,感覺一陣噁心湧上喉頭。

「常常會胃痛嗎?」醫生問道。

「不,從來不會。」

「幹嘛撒謊?明明看得出來……帕維爾!你該不會灌他喝伏特吧?」

「照江湖規矩,各乾了一杯。」

「真是一群蠢航員……小子,有經過正面改造嗎?」

「嗯,經過『地獄』系列改造。」

我一直緊閉雙眼,不過聽見安東向大副解釋:「免疫器官增大許多,看見了嗎?腎臟經過改造,以便清除核素;甲狀腺和睪丸也受到保護。這小子抵禦輻射的能力不錯。還有一些常見的小改造—盲腸上覆滿淋巴組織、心臟功能增強……」

「聽著,安東,我快吐了。別再給我看這小子被開膛剖肚的影像了!」

「悉聽尊便……」

我再度睜開雙眼,看著自己的骨架。骨架看起來還不差,只是感覺詭異。

「手曾經骨折過?」醫生問道。

「右手。」我從實招來。醫療紀錄上甚至沒提過這一點,我還真希望永遠不會有人得知這件事。

「沒關係,復合得不錯。」安東寬宏大量地說。他不再盯著螢幕,取出手持式感應棒走向我,開始沿著我身上的探測點進行感應。

「合格嗎?」大副詢問。他占據先前安東坐的沙發,嘴裡叼根菸,沉著地喝著安東的飲料。

「體質不錯。」安東承認。「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分流器處理資料流的情況……小伙子,上過洗手間了嗎?」

「啊?」我一頭霧水。

安東皺起眉頭。

「算了,應該挺得住吧。」

「噢,挺得住的!」大副快活地附和。

安東抓緊我腋下,將我微微抬起,說道:「撐著點。」

我頓時失去知覺,他可能是透過自己的分流器下達命令。當我清醒後,頭感到疼痛,手微微痙攣。安東仍然緊緊舉著我。我的雙腿潮濕,自動清掃龜正在地板上來回爬行,偶爾撞上我的腳底板。

我居然失禁了!

「到浴室去,就在那道門後。」安東下命令。「洗乾淨後,把衣服穿上。」

他皺著眉頭,不過似乎沒有不悅的意思。我抓起衣服,衝向浴室,滿臉脹得通紅,心知一切完了。括約肌收縮不足的計算模組,回家吃自己吧。沖澡時,我鬱悶地想著應該立刻離開,頭也不回的離開。

不過我還是回到房裡。

安東再度坐回原來的沙發,小提箱已經收拾妥當,牆上正放映著奧妙的彩色線條。大副正在抽菸。地板已經乾了,清潔溜溜。

「抱歉。」我嘀咕道。

「是我不對。」安東突然回答。「我傳輸資料流給你的時間太久了。」

「太久?」我不明白。

「十五分鐘。你的指數太令人好奇,結果顯示並非證明書上寫的80.5,而是90.0。相當出色的指數。有了這樣的條件,受雇到戰艦上的飛行艦長室都沒問題。」

大副似乎看出我的焦慮。

「放心,你被錄用了。如果你真的願意,我們就雇你當計算模組。」他說。

「不過我會建議你珍惜大腦。」安東指出。「好兄弟,你要知道,腦前葉並不喜歡處於資料流模式,腦前葉會……該怎麼說呢……沉睡,並開始怠惰。隨著所有流出的……」他突然哈哈大笑,我知道他放聲大笑的原因,再度面紅耳赤。

「總之,我不會建議你這麼做,」安東恢復正經,繼續說道,「真的!不過假如你堅持,我們會很樂意雇用你,因為我們計算模組本來就不足。」

「我……我準備好了。」

「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辦妥的嗎?」大副問。

「嗯,應該有。」

我沒預料到事情會這麼快定案!

「那就明天早上過來吧。我們預定明天傍晚啟航……話說回來,何時離開對你來說沒有差別。」

我點點頭,緩緩退向門邊。

「等一等!」安東突然命令。「還有一件事必須跟你解釋清楚。現在我們交談愉快,因為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完全夠格成為我們的同事……如果有機會的話。但是你一旦成為計算模組,一切都會改觀,我們對你的態度將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在第一次航程過後,你還會興高采烈地下船瞧瞧其他星球的太空航站,仍然充滿好奇心,也還沒失去自我。即使如此,我們也不會再跟你聊天、開玩笑或甚至對你微笑了。我們已經看過太多個像你這樣聰明又善良的孩子。如果一開始把你們當人看,當你們進入資料流模式時,我們情感上會難以承受。」

我感覺被甩了好幾巴掌,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因為我不只喜歡大副,甚至對這個愛挖苦人的醫生也有好感。

現在他們如此真誠地對待我,而且……

看我的眼神,就像當初我看著父母前往告別之家的眼神一樣。

「身為飛航組員及飛船股東,我當然希望雇用你當計算模組。」大副清清喉嚨後說,「然而身為一個父親,我不會希望你來報到。」

「我會出現的。」我小聲地說。

「來,拿去。」大副走向我,遞給我一疊裝訂的紙張。「這是我們雇用計算模組的合約,是份制式合約,同業公會核可的版本。你還是要仔細研讀,決定權在你自己手上。」

我抓過合約後,大步躍出門外。腦中因為過於激動而嗡嗡作響,耳朵上及分流器周圍的皮膚微微發癢。

我感到忐忑不安是因為大副跟醫生都對我推心置腹。

還有,因為我其實另有計畫

【文、圖節錄自圓神出版《雪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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