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偉雄.jpg 

廿一世紀之前,台灣的麵包店場景是齊一且單調的,從恆春到基隆,幾乎每一家麵包店賣的麵包,都是大同小異的那十幾款:菠蘿、炸彈、奶酥、紅豆、月亮、墨西哥、肉鬆…。到了今天,雖然場景仍大致不變,但你我可敏感地注意到,城市生活的周遭,開始出現了許多不一樣的麵包店,這些異質的新店不只帶來「新麵包」,也帶來「新價格」。

比麵包店產業裡的創造式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稍早一點的,是個人咖啡館的開店潮,在上個世紀九○年代之前,台北雖然有不少的咖啡館,但這些「咖啡館」所販賣的,從來都是那「能讓人殺時間的空間」而不是「咖啡」本身。曾幾何時,台灣從南到北,成百上千家的新創業咖啡館湧現,每個老闆都斬釘截鐵告訴你:全台灣就他泡的最好喝,一杯八百新台幣的咖啡也早不是新聞。

新麵包店和新咖啡館,別瞧它們不起眼,它們可都是社會轉變的信號,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文創產業。

在「菠蘿到奶酥」的年代,麵包店老闆通常不會下場烘焙麵包,這工作多半由學徒代勞,既然產品種類數十年如一日,由揉麵糰、發酵到烘焙此一流程就變成例行、單調、重複的無趣工作。但今天的新麵包店裡,老闆不僅自己下場做麵包,而且讓創作麵包、烘焙麵包變成一種實驗性、興味盎然的工作,電視採訪過好幾次的日本麵包師傅野上智寬的工作過程,讓人大開眼界:他每天上午四點半工作到深夜十一點,其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各種跳舞的酵母菌共舞,有了老闆這樣的對麵糰的熱情,野上麵包店的麵包形式與意義,自然都因此而改變酖酖那差異化的味道和口感,不再是滿足「充填肚皮」的需求而已,而是邀請著一種「個性化生活」。

這個過程,和那些上山下海尋找最醇厚或最原始的咖啡豆,繼而試驗千奇百怪烘焙法的咖啡館創業家們一樣,都是在「物(酵母或咖啡豆)我(創業家)關係」的發展裡,找到了互為依存的意義來源。他們販賣的商品或服務,因而充滿著自我追尋、掙脫複製化的「本真」(authentic)式生命想望,和原本把作麵包、泡咖啡當作一種宿命苦差事的傳統老闆們比起來,這些創業家的麵包和咖啡自然便顯得獨一無二,也該當享有差異化的價格。

廿一世紀之前,台灣的個性化創業家是辛苦的,因「差異」和「個性」不是社會消費的主要標的,光只要囫圇吞棗式的溫飽,「價格」便宜和「品項」的標準化(「菠蘿」普及,是「不好吃」的風險最低)自是要件。但隨著時間過去,台灣戰後第三代消費市場追求的,可就和他們的阿公阿嬤世代大不同。在商品供給過剩、集體意義脫落的今日,追求個性商品背後某種真誠的「物我關係」,以及這關係所象徵的理想生活風格,反而是這世代自我存在焦慮的集體投射。

麵包店師傅、咖啡館老闆,都是必須在時間的流動中咀嚼「自我」與酵母和咖啡豆關係的人,這樣的歷程,和蘋果創辦人Steve Jobs當年在大學一年級決定休學去流浪的初衷沒什麼不同。西方國家(特別是西、北歐)發展經驗告訴我們,年均國民所得要超過三萬美元,得靠社會裡數十萬、上百萬位個性化的創業者,而不是一、兩家的鴻海。

(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

【2009/12/19 聯合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碧琴司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