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法國抒情詩人波特萊爾，曾有一首膾炙人口的詩作〈致女路人〉，描繪新興大都會的人來人往，過街時驚鴻一瞥的黑衣女子，有如閃電般消逝在人群之中，不復得見。
詩人所要傳達的，乃是工業革命的新科技，都會興起的新感性，如何讓強調根植性與固著感的傳統社會，開始流動游移、捉摸不定，更讓傳統「一見鍾情」的愛情羅曼史腳本，徹底改寫為新現代性經驗的「不見鍾情」，街頭的第一次見面亦將是最後一次見面，「驚艷」擦肩而過的強度，瞬間爆發亦瞬間消滅，剎那即是永恆。
犀利哥 衣鳴驚人
但隨著當代媒體與網路科技的超速發達，廿一世紀的街頭「驚艷」已改頭換面，讓一樣的街頭，一樣的驚鴻一瞥，卻因為有了相機抓拍，有了停格影像，有了大眾傳媒與無遠弗屆的網路，而導致完全不一樣的強度模式。以最近大陸媒體的「犀利哥」事件為例，一張街頭遊民「衣鳴驚人」的照片，轟動全國，大批媒體蜂擁而至，嚇得精神狀況不穩定的當事人倉皇失措，當場飆淚，被火速送回故鄉照養。
若就全球流行時尚而言，此「犀利哥」事件本該見怪不怪。五十年前，街頭龐克次文化風格就已霸佔了伸展台，廿年前，超級名牌服裝秀中就已然出現「遊民裝」的高級訂製服，此次街頭重返變成伸展台，撿拾舊衣混穿的無心插柳，讓遊民成為網路超人氣名模，此一發展仍不脫當代流行時尚最擅長的越界美學與弔詭邏輯，當抽空了商品經濟的階級落差後，名模既然可以像遊民，遊民自然也可以像名模。
名牌女 賓館驚豔
但目前對該事件的文化評論，多非就時尚論時尚，而是聚焦於網路倫理與媒體效應，一方面再次印證網路追捧、製造事件、人肉搜索的超能力，一方面也強力凸顯此事件背後所隱含的遊民問題與人權問題，要讓眾人在混搭潮流的酷炫「犀利」中，也同時看到社會邊緣弱勢的呆滯與潦倒。與此同時，此事件更讓我們再次體悟當代更形無遠弗屆的「停格」影像，以及「停格」作為一種認識論與美學的強度布置。在此意義上，「犀利哥」事件當可與台灣前段時間某立委與「香奈兒女郎」上賓館的「驚艷」照片相提並論，一樣的街頭，一樣的驚鴻一瞥，一樣瞬間強度所召喚所投射的慾望與想像，以及一樣因未能在「不見鍾情」的剎那劃下句點，而無可避免走向狗尾續貂的結局。
瞥瞥瞥 歹戲拖棚
現身後的犀利哥不再犀利，開口說話後的香奈兒女郎不再神祕，讓街頭的驚鴻一瞥，成了再瞥又瞥還瞥的歹戲拖棚。衣二三，不准動，時尚木頭人的美感在於影像停格，不在於現實流動生活的吃喝拉撒，而「犀利哥」與「香奈兒女郎」之為事件，不在於特例，而在於強度展現。君不見，從攝影沙龍照到各種日常生活自拍照，又或電子相簿、部落格、臉書中氾濫成災的照片，影像「停格」美學在超速「流動」全球化時代的巨型繁衍，顯然已經成為當代美學布置的最大弔詭，而「犀利哥」與「香奈兒女郎」也只不過是此影像弔詭在當下此刻最戲劇化的兩種展演方式罷了。（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
巴黎的憂鬱
Le Spleen de Paris
作者：沙爾．波德萊爾
原文作者：Charles Baudelaire
譯者：亞丁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2006年01月0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573257106
裝訂：平裝
【張小虹2010/04/10 聯合報】
★江湖傳說之崛起與殞落 / 「極品帥丐」犀利哥和「香奈兒美女」孫仲瑜【羅珮瑩2010-03-12 中國時報 】
兩岸這陣子最爆紅的兩個人，「極品帥丐」犀利哥和「香奈兒美女」孫仲瑜。兩人爆紅後都「衣錦還鄉」，犀利哥據說是家鄉至今唯一出產的名人；孫仲瑜緋聞出包不但沒事，反而以名媛姿態接下某公司董座。這也顯示全民狗仔的時代來臨，世界太大，網路太小，人生太短太悶，你是什麼沒人在乎，你被「傳說」成什麼才是重點，這就是全民狗仔的「江湖傳說」之神力。然而，如此神力能持續多久呢？
約一個月前，一名攝影愛好者偶然拍到一名流浪漢的照片。照片上網後，流浪漢不論衣著、髮型、眼神、樣貌，都被網友驚為天人。鄉民發動人肉搜尋，證實照片中人在寧波市，一時間「極品帥丐」、「乞丐王子」封號加身，網友說他憂鬱的眼神酷似金城武、劉德華、梁朝偉…等眾Ａ咖影星，服裝混搭品味媲美時裝設計師，走路姿勢有名模風範，連吸菸、在垃圾桶找食物的動作俱是有型。
神祕的極品帥丐實在太犀利了，故號稱「犀利哥」。犀利哥不但迅速紅遍大江南北，兩岸三地，連日本、韓國都有大批粉絲驚豔，模仿版出現在《全民最大黨》據說還創下收視佳績。
不過，莫名其妙被人群和記者包圍的犀利哥面對鏡頭時連話都講不清楚，緊張發抖，失控大吼。公權力接著介入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四面八方殺出來的認親網友最後證實了他的身分。故事的結局是，他的媽媽和弟弟接他回家，儘管剪去亂髮和鬍渣的犀利哥被認為不再犀利，他的妻子也在他離家期間車禍死亡，意猶未盡的網友仍繼續杜撰犀利哥的愛情故事在網路流傳。
這個故事表面上很無厘頭，卻極有趣。傳播學者麥克魯漢說：「媒體即訊息，媒體即按摩」，犀利哥的案例既是訊息，也是按摩，它既顛覆，也太具娛樂效果了。在媒體無所不在的時代，這種由路人甲發動的即興傳播能夠穿越國界、洲界而被主流媒體跟進並不稀奇；重點是，故事的主角是徹頭徹尾的nobody，更厲害的是，他什麼也沒做，他甚至很可能始終沒搞清楚為什麼會被記者包圍。
一張照片引發的「驚為天人」效應究竟有多少接近真實？對俊男美女的另眼相待乃至英雄崇拜雖然是自古至今未曾改變的人性，但過去一般「庶民」只對名人充滿偷窺慾，現在偷窺已無限延伸到路人甲，只因為照片引起的驚鴻一瞥。過去被發動人肉搜索通常因為你做了什麼引起公憤的事或說了什麼不宜的話；現在被發動人肉搜索只因為你被認為有型，加上一個「乞丐王子」的反差。這是一個現代版的「江湖傳說」之起與滅，一個網路鄉民發起的媒體造神運動。
台灣版的孫仲瑜之爆紅過程和犀利哥有許多相似處。名不見經傳的孫仲瑜因緋聞而紅，因一張照片被狗仔冠上「香奈兒美女」封號而標籤化，又因躲到大陸避鋒頭而加倍神祕，四面八方殺出來的號稱舊識不斷強化她「氣質美女」的標籤，連整型名醫都要軋一角消費她一下。「美麗與神祕」的「江湖傳說」甚至造成數百吃飽太閒的警察公器私用搜索她。
神祕感失去後，這個「江湖傳說」會不會變成下一個話題女王許純美？那就要看她的真功夫了。犀利哥最後返鄉和家人團聚，傳說也許還流傳著，但與他的真實人生已不相干了。追根究柢，儘管網路鄉民加上各式媒體可以努力造神，但最終還是要靠真正實力。安迪渥荷早就說：「每個人都可以爆紅十五分鐘！」嗯，下一個可能就輪到你了。
（作者為中興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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