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大騙局─一個年輕人的揭密與告白.jpg 

這一年,九月十一日,世貿雙子大樓北棟八十五樓,成了生命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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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航是華爾街第三大投資銀行——洛克證券的頂尖人物,他那睿智的頭腦,儼然就是為華爾街而生的。綠卡、高薪、成就感、社會地位……華爾街實現了他寤寐以求的「美國夢」。

不斷更新代換的衍生性金融產品,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印鈔機,金融大鱷藉此呼風喚雨,投資銀行的操作者則趁機中飽私囊。看似歌舞昇平的華爾街,卻潛藏著性命交關的暗潮,上司因為衍生性金融產品而自殺滅門,紅顏知己則飽受黑暗勢力的無情摧殘,王雨航知道,也許更可怕的事情,很快就會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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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十幾年前,我在洛克證券風險管理部做模組兼程式設計。洛克證券大廈與世貿中心僅一街之隔,這座五十層的摩天大樓占據了一條街區。大廳的模擬熱帶雨林、假山瀑布和高級首飾店、精品時裝店等齊全而奢華的周邊設施,便可窺見洛克證券在商界的春風得意。這裡的員工休息室有香醇的咖啡和舒適的坐椅,只可惜,三年來我從沒有平心靜氣地在那兒坐坐。

  洛克證券曾是華爾街排名前三位的投資銀行。每天進出公司時,我總是不忘看一眼門口的公司招牌,刻著「洛克證券」的小銅牌鑲嵌在黑色大理石的牆面上,一點也不起眼,可是每天早上看到它,我的內心都會澎湃好一陣子。洛克證券使我的生活充滿了不可預測性,這一秒我可能被抛向高空,享受攻克難關後的喜悅;下一秒鐘,我可能已經跌入谷底,承受著疲憊與挫敗。我不得不承認,在洛克上班讓我感到興奮而自豪,我能夠盡情發揮所學,每一刻都很刺激,充滿成就感。

  然而我在洛克還能待多久?最多兩個禮拜!近來洛克的負面消息不斷,謠言四起,最可靠的傳聞是倫敦銀行有意兼併洛克。我擔心自己的位子不保,於是找到獵人頭約翰。說得誇張一點,在華爾街你可以不記得回家的路,但一定要背熟獵人頭的電話,因為你隨時可能需要他們。約翰替我聯絡了幾家公司去面談,我第一次密集休了七天假,為跳槽作關鍵的準備。雖然我每年都有三個禮拜的有薪假,但過去三、四年來,我一次只敢休一天。在洛克這樣的大投顧銀行,如果一下子休了長假,等你回來時,很可能世界已完全改觀,你早已被淘汰出局了。

  今天回到公司,世界果然變了──至少我的世界因此而改變。

  電梯停在二十四樓,我走進右邊的玻璃大門,接待小姐麗莎完全不似往常那樣熱情,而是拘謹且心不在焉的跟我打招呼。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來,我忐忑不安的來到大廳,只見走道兩旁的同事或三五一堆竊竊私語,或假裝忙碌,平時吵吵嚷嚷的大廳靜得出奇,空氣中彌漫著沉重與不安。

  這氣氛很像一個半月前的某個早晨,那天我們的前部門經理彼得被聯邦調查員帶走,罪名是涉嫌盜取公司軟體系統和機密文件。不知這次輪到誰遭遇不幸?我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四下張望,看到彼得的祕書蘇珊在拭淚,我大步朝她走去,低聲問道:「蘇珊,發生什麼事了?」

  「彼得……彼得今天淩晨自殺了……」蘇珊哽咽著。

  我愣在那兒,完全說不出話。彼得非常愛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怎麼捨得留下家人呢?這樣想著,我說:「這……這怎麼可能,孩子們怎麼辦?」

  蘇珊痛哭失聲:「太慘了……他太太和兩個孩子也死了,只有小天使愛蜜莉……」

  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震得我昏眩不已。天啊!好好的一家人,怎麼突然……

  彼得之前的辦公室已經易主,新上司名叫邁克•格雷厄姆,我不安的向那邊張望,看見門口有兩個陌生人。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內心既震驚又悲痛。

  彼得的手下幹將大多跳槽了,有些則被新上司炒鱿魚,我們組只有我和詹姆斯還在。我下意識向詹姆斯的座位瞥了一眼,他正低著頭,雙手撐住腦袋,眼鏡丟在桌上,這是他情緒失控時的一貫特徵。我和詹姆斯共事了三年,他做事向來一板一眼,循規蹈矩,不懂得圓融以對。因為他一絲不苟的性格,常常惹得彼得對他動怒,但年底分紅時卻不曾讓他吃虧。這時的詹姆斯應該和我一樣,除了震驚和遺憾,就是想問為什麼。

 

 

第一章 天堂失火了

自殺滅門案

 

  我拿起話筒想告訴妻子紫苓,彼得自殺的消息,卻發現電話裡有一個留言,我按下聽留言的按鈕,傳來的竟然是彼得熟悉的聲音:「雨航,非常抱歉,我走了。謝謝你教孩子們學中文,好了,我想他們不再需要了,相信我們會再見的。」彼得的語氣沉著冷靜,很像他發號施令時的語調。

  短短幾句話,令我驚詫不已。他的話一說完,錄音機便準確報出留言時間──昨天夜裡十一點半。而昨晚我早早就上床睡覺了,經過一個禮拜不停的奔走面試,疲憊不堪的我很快便進入夢鄉了。

  而彼得卻在月光明亮的秋夜,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不加冰,深夜十一點起,靠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不停的打電話。他並不直接與親友交談,而是打到公司,在電話中留言。他的話不多,給每個人的留言都像給我的那樣簡捷扼要。

  大約十二點半,他上樓走到主臥室,見妻子艾瑪臉朝臥室的門側身躺著,應該是等了他太久,睏得睡著了。他又到兒子奧利弗的臥室,九歲的兒子沉浸在夢鄉。他關上房門,來到對面的房間,七歲的路薏絲和五歲的愛蜜莉睡在各自的小床上,他走過去親吻了他們的額頭,之後關上房門下樓去了。

  他到廚房拿了一個塑膠袋,是能裝進50磅垃圾的那種,又拿了一卷透明膠帶,上樓後折回主臥房。他緩緩走到艾瑪的床頭,深情凝視了她片刻,突然,他將艾瑪的頭套進塑膠袋裡,用透明膠帶迅速封住袋口,緊抓不放。艾瑪的雙手不斷上下揮舞,身體劇烈扭動了起來,漸漸的,漸漸的,扭動慢了下來,最後,艾瑪終於不動了。

  彼得鬆開雙手,將艾瑪柔軟的身體擺正,蓋上床單。然後,他走進奧利弗的房間,走到奧利弗的床頭,從兒子的頭底下輕輕抽起枕頭,在親吻了奧利弗的額頭後,閉起眼睛用枕頭猛地蓋住兒子的小臉蛋,不一會兒,孩子便沒有動靜了。

  彼得再次抱著枕頭站到路薏絲的床邊,月光下,他看見路薏絲的嘴角動了動,不由得身子一抖,連人帶枕頭撲到女兒頭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來,把路薏絲抱到奧利弗的床上。

  他又來到愛蜜莉的床邊,靠窗的小床完全浸潤在月光裡,愛蜜莉彷彿是月光下的小天使。她的確是全家的小天使,因為她怕黑,艾瑪每晚都把窗簾打開,讓月光跟愛蜜莉做伴。

  看見愛蜜莉睡得正香,彼得舉起枕頭的手僵在了半空,腦海中浮現出幾個月前的一幕:那天晚上,愛蜜莉撒嬌的賴在他和艾瑪的床上,三個人玩累了便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愛蜜莉橫在他和艾瑪中間,三個人搭成一個H,令他和艾瑪覺得好笑不已。

  此時,月光下的愛蜜莉睡得甜美,彼得的內心萬般掙扎,他頹然放下枕頭,癱坐在床頭啜泣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彼得回到廚房,在餐桌上寫下長達五頁的信,鉅細靡遺的描述了殺人的過程。然後,他拿出手機打通家裡的電話,並留言道:「我殺死了艾瑪和孩子們……這起聯邦訴訟帶給我和我的家庭極大的困窘……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這樣……這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其實,天堂離我們並不遠……」

  凌晨四點零一分,彼得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後,衝出家門,開車漫無目的行駛在冷清的街道上。忽然,他掉轉車頭朝展望公園開去,由於轉彎時車速過快,導致車身有些傾斜。進入公園,彼得不顧一切直奔小河而去,這是他經常帶奧利弗來釣魚的地方。他在河道附近下了車,爬過小土丘,撥開樹叢,一根樹枝鈎住了他的褲袋,他用力一扯,口袋就破了。抵達河岸後,他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身體便迅速的下沉,下沉……

  可是一會兒之後,他的身體便不由自主浮上了水面。他無法淹死自己,只好爬上堤岸,跌跌撞撞回到車上,抓起留在車上的手機,習慣性的撥通家裡的電話,再次留言:「我無法將自己沉入河底,不得不保持飄浮的姿勢。」

  清晨六點三十分,他開車回到了家裡,上樓看了看愛蜜莉,愛蜜莉依然在酣睡。他到臥室換下濕透了的衣褲,下樓打電話報警,說家中出了人命,希望警察快點來。

  很快的,一輛警車停在彼得家門口。兩個警察拔出手槍,一前一後推開虛掩的大門,弓著腰、背對背搜尋了客廳,只發現沙發前的茶几上有瓶喝剩的威士忌和一個杯子。他們又走進廚房,餐桌上留有彼得的信,信中提到洛克偷竊案,以及艾瑪和孩子們的死。兩個警察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拿起對講機聯絡警局。正當他們準備上樓搜索時,擡頭看見愛蜜莉獨自坐在二樓的樓梯口,手裡抱著芭比娃娃,睡眼惺忪、童言童語的對警察說:「啊,是警察啊!我爸爸不在,我叫不醒媽咪……奇怪,奧利弗和路薏絲怎麼會睡在同一個床上……」

  兩個警察快步上樓,其中一個抱起愛蜜莉說:「不要擔心,我們先下樓吃早餐吧!」另一個警察則開始搜索臥室。這時門外又來了一輛警車,新聞車、救護車也接踵而至,驚動了鄰居,有的撥開窗簾窺視,有的開門探頭張望,有幾個乾脆站在自家門口觀看。

  聯邦調查員凱爾賽•沃特也到了,他從警察手裡接過彼得的信。這時,搜索二樓的警察臉色沉重,跟凱爾賽嘀咕了幾句,凱爾賽聽了,皺了皺眉頭抱起愛蜜莉,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對她說:「我們來玩遊戲好嗎?你喜歡跟誰玩?」愛蜜莉指了指隔壁穿著睡衣的謝莉。謝莉的女兒四歲,兩個女孩常常玩在一起。凱爾賽把愛蜜莉交給謝莉,叮囑了幾句之後就進去房間。

  聯邦調查局立刻發出通緝令,緝捕犯案在逃的嫌疑犯彼得。凱爾賽對現場的警察說:「彼得•李開的是一輛黑色寶馬,車牌號是……」話還沒說完,一位警員就向他報告總部接到一位女士的報警電話,說看見有人駕著黑色小車,在布魯克林大橋上衝過電纜警戒線,加速衝向水泥護欄,油箱爆炸,車子立刻起火燃燒。

  當警車、消防車、救護車趕到現場時,彼得的車已經燒得只剩下焦殼。經過警察的調查和法醫的鑑定,證實車內的死者就是彼得。今天在彼得辦公室門口看見的兩個人,就是由凱爾賽帶來調查這件案子的。

  彼得家的不幸,讓我和紫苓寢食難安。我們在半夜驚醒,緊緊相擁在一起,以此證明自己還生活在真實中。三年來,在彼得的庇護下,我才能在公司如魚得水。倘若沒有彼得的提攜,我就無法實現夢想,更不可能在華爾街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這麼說一點也不為過。與彼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這幾天時常縈繞在我的腦海。

 

怪異的面試

 

  我清楚記得,十幾年前的那天,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悶熱的氣息,似乎醞釀著一場夏日雷雨。我走出地鐵,只見曼哈頓蔚藍的天空布滿了魚鱗般的雲朵,陽光倔強的從摩天大樓的縫隙之間穿過,撒落在我身上。

  我加快腳步。早上八點三十分,正是上班族蜂擁進城的時刻。百老彙大道的公共汽車、私家車和計程車,爭先恐後的從我身邊咻咻的馳過。街上的男人、女人、白人、黑人、棕色人,間或夾雜著一些黃色的面孔,每個人都提著公事包,行色匆忙的閃進不同的高樓和店鋪。而我也將要跨進一棟大樓的大廳──洛克證券。

  昨天獵人頭約翰打電話通知我,前兩次的面試非常成功,所以洛克風險管理部經理彼得•李要親自面試我。如果過了這一關,我便大功告成。掛斷電話後我心想,那個部門經理姓李(Lee),會不會是中國人呢?走進洛克大樓時,我還在想這個問題,希望同宗同源能為我帶來好運。

  我一邊等電梯,一邊向電梯口的鏡子望了望:我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精紡棉質白襯衫相當硬挺,精緻的袖扣扣住襯衫袖口,義大利真絲紅領帶將白襯衫和黑西裝襯托得恰如其分,顯得我越發神采奕奕,鬥志昂揚。領帶是紫苓為我挑選的,是一種豔中偏暗的紅,不像鮮紅色般俗氣。紫苓還把我的黑皮鞋擦得發亮,才故意弄出幾條皺褶,說弄舊一些看起來更體面。我的公事包也是義大利的品牌,因為是真正的羊皮,摸起來柔軟無比,裡面裝了幾張重要的紙──我的履歷。

  我的履歷可不是用普通紙列印出來的,而是用高級象牙色的亞麻紙,價錢是普通信紙的好幾十倍。亞麻紙的內襯紋理就像亞麻台布,印出來的文件字跡清晰,典雅高貴,再套上與之搭配的象牙色信封,「分量」十足。無論是寄給公司的人事經理,還是當面呈交面試我的主管,我都相信好運一定會隨之降臨。

  並不是我喜歡裝闊,而是華爾街有一則經典語錄,源自《孫子兵法》裡的智慧結晶:贏在開戰前。這也是我的座右銘。華爾街的大鳄們 全都研讀《孫子兵法》,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會錯過。

  電梯停在一樓,我被擠進電梯,動彈不得,男人和女人的香水味混雜在一起,一陣陣向我襲來。我竭力屏住呼吸,突然想起沒辦法按我要的樓層,而我前面的女士似乎沒有讓開的意思,我只好輕輕說了聲:「對不起,我要到十八樓。」沒錯,是十八樓,面試我的彼得就在十八樓。十八對我是吉是凶?我的心裡不禁忐忑了起來。

  我在十八樓下了電梯,左右兩側的法式玻璃門全都敞開著,我猶豫了一下向右邊走去,一位金髮女性禮貌性的問:「我能幫你嗎?」我報上我的名字,說明了來意。她請我稍坐一下,便去忙自己的事了。一會兒之後,從左面的門裡走出來一位膚色黝黑的女性,向我自我介紹:「我叫蘇珊,是彼得•李的祕書。請跟我來,李先生已經在等你了。」

  我跟在她後面,下意識的調整了一下領帶,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攸關我一生成敗的關鍵時刻之一,一定要好好把握!」為了克服緊張,我默默哼著莫札特的《魔笛》。蘇珊停在一間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聽見裡面說「請進」,她才扭動門把,開門請我進去。

  我不疾不徐的上前與彼得握手,並作了自我介紹。這時我意識到先前的揣測是錯誤的,他並不是中國人,而是個徹徹底底的白人。彼得比我高出大半個頭,金褐色的稀疏頭髮全部梳向腦後,一雙蔚藍的眼睛銳利有神。他穿著一件藍色襯衫,領子卻是全白的,領帶上的花紋很典雅,顔色與藍色襯衫、褐色西褲搭配得剛剛好。他靠在高背椅子裡,與我之間隔著辦公桌,彬彬有禮的請我坐在他的對面。他問我住在哪裡、坐幾號地鐵來辦公室、交通是不是方便……

  寒暄過後,我正想拿出履歷,突然,彼得站起來一拍桌子,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往地上一摔,失態的對著我怒吼:「我有要你坐下嗎?你!你這個蠢貨!滾!怎麼還不滾?」

  我完全被嚇到了,但隨即假裝鎮靜,微笑看著彼得,腦海中卻飛快轉動了起來,回憶約翰教我的面試技巧。可是約翰並沒有提到這一幕,他只是說華爾街人的壓力大到常人無法想像,交易員的口頭禪是「你他媽的」,電話不離手,生氣時朝你丟過來更是家常便飯……

  面對發飆的彼得,我該怎麼應對?就這樣坐著不動?還是轉身離開?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正盯著我,迫使我馬上作出反應。我下意識掃了一眼辦公桌,留意到桌上的相框裡有幾張燦爛的笑臉,便指著相片脫口而出:「這是你的孩子嗎?他們真可愛,多大了?」

  彼得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許多,不過依然對我怒吼著:「我請你來幹什麼,是跟你談孩子的嗎?」

  我立刻抓住這個可以表達的大好機會:「我非常仰慕洛克證券,在過去幾年間,洛克的衍生性產品獲利頗豐。我的專業是金融分析及電腦程式撰寫,而且我對數字極為敏感,擁有金融學和計算機專業的雙學位,除此之外,我也是一位擁有豐富實戰經驗的專家,這裡正是可以讓我發揮專長的理想之地……」

  良好的教育背景以及豐富的工作經驗,是華爾街大公司用人時所考慮的重要條件,所以我必須先說明這兩點。不要怕吹捧自己──這也是約翰教我的。只要我說自己是專家,慢慢的,我就能成為這方面的專家;只要我開始工作,就可以邊做邊學,而且在洛克證券這樣的公司一定能學到更多。

  我一口氣把該說的全部說完,接著準備回答彼得給我出的難題,比如什麼是期權、期貨和衍生證券、完整的處理方法、蒙特卡羅模型 之類的。我應徵的風險管理部,專門研究衍生性產品的風險,對於這些問題我都有備而來。

  「如果給你一萬,你會如何投資?」彼得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不然。華爾街有各類金融產品,投資報酬率與風險成正比,也就是高回報高風險。譬如,債券每年有5%左右的固定報酬率,而購買普通股票大約有10%的收益,但也有可能虧損;如果做期貨則可以以小博大,利用槓桿原理獲得暴利,但萬一失敗就可能一敗塗地,傾家蕩產……我得仔細揣摩彼得想要的答案。

  我靈光一閃,忽然想起電影《華爾街》中的一句話:“Greed is Good!”對呀,貪婪是好事!要貪婪!我豁出去了,決定賭一把。

  我堅定的說:「我會投資期貨,以爭取最大的報酬!」

  這時,彼得笑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與先前發怒的他判若兩人。他的笑容很迷人,似乎意味深長。他倚著辦公桌,隨手拿起相框,深情看了一眼,然後對我說:「剛才的事請你別介意,沒辦法,那是工作需要。你覺得我的孩子們可愛嗎?你有孩子嗎?」

  彼得看我搖頭,便指著相片笑說:「孩子實在太令人驚奇了,來認識一下他們吧!我們的大男孩奧利弗已經六歲,大女兒路薏絲四歲,小天使愛蜜莉才剛滿兩歲。」

  這時我才有心情仔細端詳相片。令我驚訝的是,相片中的這些孩子分明跟我是同文同種──黑眼睛、黑頭髮。如果我沒猜錯,應是從中國領養的。

  先前我提到孩子時,只見彼得面露慍色,讓我覺得很不安,還以為他不喜歡別人提到孩子。此時見他眉開眼笑的介紹他的孩子,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便說道:「有你這樣的父親,他們很幸運。」

  彼得放下相框,搖搖手說:「不,不,能擁有這些孩子,才是我的幸運!好了,我們今天就到這兒。對了,還有個問題:兩根水管,一根半徑三厘米,另一根半徑四厘米,要是只能用一根水管來取代,並保持相同的水流量,那根新水管的半徑應該是多少?」

  我一聽心中暗笑,這個問題太簡單了──畢氏定理嘛,便脫口而出:「五厘米。」

  「美國哪個城市的房價最高?」

  「舊金山。」

  「全世界哪裡的生活水平最高?」

  「日本東京。」

  「日本人開私家車的人多,還是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的人多?」

  「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的人多。」

  ……

  彼得一個接著一個的問與工作毫不相關的常識性問題,我一一回答,心裡卻想著他究竟想做什麼。最後,總算聽到他說:「不用擔心,回家等候消息。」

  我很納悶彼得為什麼不問我專業的問題,不禁擔心這份工作可能沒有下文了。回到百老彙大街,天色暗淡下來,開始起風,幾片樹葉在我腳邊打轉。我從口袋裡掏出零錢來到電話亭,看了看手表,已經九點五十分,決定先給獵人頭約翰打電話。獵人頭這一行是很勢利的,要是介紹了三個客戶給你,你還找不到工作,他們就沒閒情逸致陪你玩了。電話那頭的約翰和我一樣,充滿了判決前的焦慮與不安,聽完我的敘述,他像前兩次那樣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說等我的消息,便草草掛上電話。

  此時天上的烏雲黑漆漆地壓下來了,陰沉得令人無法喘息。我又撥通了紫苓的電話,她一定在等我的消息。她在一個小公司打工,擔任一位女老闆的祕書。電話通了,我重複了一遍面試的情況,她的語氣倒是一派輕鬆:「聽起來很有希望嘛!我們回家再聊吧,外面快要下雨了,你的公事包裡有一把雨傘,還有一塊巧克力,你先吃。冰箱裡有午飯,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紫苓總是這麼細心周到。眼看大雨逼近,有雨傘可以遮風擋雨,讓我安心了許多。我和紫苓住在布魯克林第五大道上一棟小公寓的二樓,距離曼哈頓下城搭地鐵約需半個小時,無論是去唐人街買菜,還是到曼哈頓購物,都很方便。

  最重要的是房租便宜。房東太太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說她父親是日本人,甲午戰爭後來中國經商,娶了寧波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這個大小姐就是她母親。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她父親帶著她母親回到日本,她就在日本出生,可說是正統的日本人。但她卻強調自己是寧波人,在上海長大,先生是一個老師,小她一歲。她常常等在樓梯口,跟我和紫苓嘮叨兒子們的事情。可能是經歷比較複雜的緣故,她的口音很奇怪,我們聽她說話都很吃力。因為她總是絮絮叨叨,我不大願意跟她打打交道,所以回家時總是放慢腳步,避免驚動到她。

  大雨是我到家之後才開始下的,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我打開所有的窗戶,幸災樂禍的希望雨下得愈大愈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清洗一遍。我把換下的衣服放進衣櫥裡,打開冰箱喝了幾口牛奶,把午飯放進微波爐,便先去沖了個澡。

  等我吹乾頭髮,剛準備吃飯,電話鈴響了。我急忙拿起話筒,是約翰興奮的聲音:「雨航,好消息!你錄取了,起薪五萬加年底分紅,醫療保險、年休假、病假、事假,福利樣樣不缺!恭喜你了!」

  我在電話這頭愣住了,懷疑這是一場夢。雨打在窗台上,濺起的水珠飛到我臉上,我回過神來,清醒的意識到這不是夢。大概我期盼這一刻太久了,已經有些失望,當幸運之神真的降臨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久久沒有出聲,約翰大聲叫道:「喂,雨航,你怎麼啦?你還好吧?」

  我急忙回道:「我很好,我很好……」

  約翰高興的說:「你的意思是要接受這份工作嗎?好,你什麼都不用管,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約翰的興奮之情感染了我,我立刻打電話給紫苓,告訴她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沒想到紫苓卻冷靜得近乎殘酷:「他們有提出如何解決身分的事嗎?」我腦袋嗡的一響,愣住了。對呀!我被喜悅沖昏了頭,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紫苓所說的身分就是美國綠卡,沒有綠卡便不能合法工作,學生簽證一到期,我就不能合法居留在美國了。

  放下電話再看窗外,雨已經停了,天空開始放晴。我望著被雨水沖洗乾淨的街道,在街道上行走的鄰居們,大多是義大利裔美國人。頓時感嘆,身分啊身分,我什麼時候可以衝破這一關?

 

 

闖下大禍

 

  彼得一通電話撥到人力資源部,氣哼哼的說:「我不管,我要王雨航下個禮拜就來上班!我這裡缺人,他一個可以抵三個,我為公司省了多少錢,你算過嗎?」

  人力資源部經理蘇貝爾爭辯說:「公司政策規定最好聘用當地人,除非情況特殊,因為為外國人作擔保,必須出具許多文件……」

  「狗屎政策!王雨航還不特殊嗎?我們公司的律師都在做什麼?你不會把文件扔給律師,這還需要我教嗎?」彼得沒耐心再說下去,撂下話筒罵了一句:「蠢貨,白癡!」

  彼得在公司是有本錢發脾氣的。過去幾年,他成功預測了市場利率的走向,利用公司的資源優勢,為洛克的出口商大客戶規避了風險,完成過十幾筆對沖交易 ,為公司賺了大錢。做對沖交易與銷售衍生性產品不同,衍生性產品是拿客戶的風險來預測利潤,也就是玩別人口袋裡的錢,如果虧損,與賣方無關,一切都由買方,也就是客戶自行負責。對沖交易玩的都是公司自己的錢,假如彼得對利率的走向預測不準確,虧損就得由洛克承擔了。也只有他這樣的高手才敢接受這種挑戰。

  彼得在公司可說是呼風喚雨,別人都不能拿他怎樣,所以人事部只好妥協。只是我去人事部填寫表格時,被蘇貝爾戲謔了一番:「哎,彼得為了讓你順利進公司,費了很多心力,你真的能夠以一抵嗎?」我一邊填寫表格,他一邊把彼得的話學給我聽。

  其實我並非多麼有能力,只不過我在金融和軟體這兩方面都經驗,反應又敏捷。另外,我猜彼得決定聘用我是存有一點私心的,因為他的孩子是從中國來的,而我也來自中國,不能說中間一點關係都沒有。後來我與彼得之間能夠建立超出上司和下屬的友誼,也得益於他的孩子們──我成了孩子們的中文老師。

  說起中文老師,還有一段小插曲。我進洛克的第二年,雖然工作壓力很大,不過那一年喜事卻接二連三。一個周末我陪紫苓在唐人街閒逛,在中央街上,遠遠的便看見彼得抱著愛蜜莉,艾瑪左手牽著路薏絲,右手拉住奧利弗,一家人緩緩的走在街上,異常顯眼,引得人們頻頻駐足。

  我用力握了一下紫苓的手,她不解的望著我。我說:「快看,我老闆一家來逛街了!」說完,我便朝他們走去,打招呼道:「嗨,彼得,你們也來逛街啊。」

  彼得看到我略顯驚訝,彼此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忽然說:「雨航,孩子們剛學完中文,你跟他們聊幾句吧!」

  路薏絲很活潑,搶先說:「身體健康,恭喜發財!」

  我笑了,原來路薏絲說的是廣東話。我用國語回了一句,小女孩顯然沒聽懂。彼得覺得很驚訝:「雨航,為什麼你說的話,路薏絲聽不懂?」

  我解釋了原因。彼得哈哈大笑,艾瑪也笑了起來,自責道:「都是我的錯,幫他們報名學中文,結果學到的竟然是廣東話,而不是中文。」

  彼得說:「不行,不行,他們的原籍並不在廣東,萬一將來他們找到親生父母,不能和父母溝通就糟了。雨航,請你幫他們找個學校,學習正統的中文吧!」

  於是,我替這幾個孩子重新聯絡中文學校,學習國語,並抽空給他們講一些中國民間的軼聞趣事,啓發他們學習中文的興趣。我和彼得一家的友誼就此漸漸加深。

  然而,彼得為了聘用我而跟人事部的人大吵,也不是完全出於私心。在適當的時候展現一下權威,能給他帶來極大的快感。比較資深的員工都知道,如果犯了錯,他能罵就不會有事;如果哪天他不罵了,就代表事情很嚴重了。

  「蠢貨」、「白癡」是彼得的口頭禪,只要一生氣便開罵,完全不管對方是否能接受。我如今有點理解彼得的做法了。他保護的人愈多,就證明他愈有能力,讓他從中得到許多成就感。一旦他失去這種能力時,便選擇自我毀滅。

  第一次領教彼得的臭脾氣,讓我的自尊受到嚴重的創傷,簡直無地自容。

  那是我進公司的第三個禮拜,公司通知風險管理部搬家,從十八樓搬到二十四樓。十八是我的幸運數字,心裡想剛來就搬家,好運會不會也跟著搬走了。那幾天股市一收盤,大家便各自忙著整理自己的東西。

  周末下班前,組長吉米丟給我一個紙箱子,上面印有洛克證券的字樣,他說把所有的私人物品裝進去,寫上名字就可以回家了。我一邊照做,一邊想,同一組的其他同事都去過二十四樓,唯獨我剛來,事情很多,無暇顧及,何不趁這個時候帶著箱子上樓看看,這樣禮拜一一大早就可以比別人更早進入工作狀態。

  到了二十四樓,我花了半天才找到標有我名字的座位。放下箱子後,我穿過幾個走道,隔著一道玻璃門向內觀望,玻璃門裡的辦公室有大辦公桌、高背椅子、明亮的落地窗、漂亮的植物,應該還有能幹的女祕書。那裡是權力的象徵,其中最大的一間是彼得的。

  我又擡眼向落地窗外望去,左邊的世貿雙子大廈高聳入雲,從二十四樓望過去,必須仰望才能看到最頂端。我的視線漸漸變幻,彷彿衝破玻璃門,站到了落地窗前,底下的哈德遜河就像一條蛇般向遠處蜿蜒著;而高低起伏的樓宇,有如孟德爾頌樂譜上的音符頻頻跳躍,我的情緒也跟著歡快的音符一起跳躍著。這天,我發現了應付壓力的心理暗示法。

  放鬆心情後,我突發奇想,下樓拆開了我的電腦,吃力的把電腦搬到二十四樓我的地盤上,這才高興的離去。

  晚上我和紫苓相約去看電影,不過在售票機上按錯按鈕買錯了票,是西班牙語的原聲片,完全聽不懂。

  也是這一天,我闖下了大禍。

  公司僱來拆卸電腦的技工,在我回家之後上班了。他們到小組裡,依照合約準備拆卸電腦,可是數來數去,數量就是不對。美國人做事一板一眼,說六台就是六台,少一台都不行。工頭髮現數字對不上,手一揮便說:「算了,不管了!」就直接下班了。這麼一來,下一輪的工人便無法搬桌子。

  禮拜一早上,我們組六個人到二十四樓上班,發現沒有電腦,也沒有辦公桌。彼得當著後勤人員的面,痛罵了我一頓:「王雨航,你這個蠢貨白癡,腦袋裡裝豆腐嗎?誰要你搬電腦的?即然你那麼喜歡自作主張,那就準備接受懲處吧!」

  彼得一轉身,立刻收斂起囂張的氣焰,幫我跟後勤人員求情,說新來的人不懂規矩,不過動機是好的,是想減少別人的麻煩,以後……

  吉米過來嚇唬我:「你真多事,我不是告訴你把私人東西裝箱後就離開嗎?公司規定員工不能私拆電腦,必須由專人負責拆卸。搬一張辦公桌,哪怕只隔一個位子,都由不得你擅自作主。這下子你闖大禍了,我們沒有地方坐,你真的把彼得惹火了!」

  我一聽急了,吉米卻噗哧一笑說:「別擔心,只要他還會罵人,事情就有辦法解決。」我半信半疑,但心裡仍是忐忑不安。

  正在這時,彼得大吼一聲:「王雨航,過來!」我心想,這下不知彼得要怎麼懲罰我。我如履薄冰走近彼得,只見他手一揮:「還不給我下樓買咖啡,我還配你給我買咖啡吧?」

  我這才相信吉米的話,如獲大赦般來到大廳,幫組裡每人買了一杯咖啡和一塊鬆餅,還拿了一大包棒棒糖。結果我什麼處分都沒有。聽組裡人說耽誤搬遷一事,說小可小,說大可大,還好有彼得頂著,不然就麻煩了。

  這些都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如今卻都隨風而逝了。

【文、圖節錄自超邁出版社《華爾街大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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