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跟學生說：拍馬屁是需要天分的，沒天分的人就算想拍馬屁也拍不好。最近財政部長因為長官被外界批評，而說出他很「心痛」的話，就是相當有指標意義的教材。做為社會科學的研究者，我可以將過去數年觀察到的馬屁行為做一番整理，做個「學理」的探討。
拍馬屁 是種天分
一般人都強調拍馬屁的時機，認為千萬不能馬屁拍到馬腿上，以免主子橫腿一跩，自己反而受重傷。但事實上能夠拍馬屁的場合與時機並不多；或則是某件案例發生之時，或則是長官手足無措之際，下屬在那個特定時點才有吮疤舔瘡的機會，這時點通常由不得當事人選擇。
拍馬屁真正困難的其實是語言的掌握。既然想拍，當然就要講出令長官窩心、舒坦、酥麻、暢快的語言，能夠讓被拍的人感到雞皮疙瘩「將起未起」，那才是成功。但是，拍馬屁卻也不能讓所有在場者感到惡心反感，否則引起公憤，就只會有反效果。一般而言，被拍馬屁者對阿諛語言的接受度，都比其他的旁觀第三人要寬。要如何講到「迎合長官、超越大眾，不太惡心」的地步，這分寸的拿捏才是困難之所在。
靠阿諛 傳訊忠心
從資訊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拍馬屁是為了要傳遞一種訊息。男友在女生宿舍門口站崗，是要傳遞一個「我愛你」的訊息。之所以要用這種費力的方式傳訊，是因為愛或不愛難以查驗、證明，而男生唯有以一般人做不到的毅力，在宿舍門口忍受颳風下雨之苦，才能凸顯「妳看，若非愛到刻骨銘心，焉能忍受此等風雨折騰」。同理，部屬願意不分是非黑白的貼順長官，這等奴才心性也是難以驗證的。為了要凸顯自己這無法言喻的心性，就只好以異於常人的惡心語言，來傳遞「忠心」的訊息了。
在經濟學上，幾乎所有的傳訊都是有代價的。在宿舍門口站上三、五個小時，當然得付出體力的代價。但傳訊的成本尚不止於此。如果一位富家女以男生站崗時間去判斷誰是真愛，那就有相當的風險，最後可能找上一位「體力強健」的善站者，而非真正的愛慕者。同理，政治人物若以貼心語言或馬屁內涵來判定誰才是行政長才、誰才能升官留任，可能就扭曲了篩選的判準，甚至形成反向的淘汰。
進官場 反向選擇
到頭來，對富家女有真愛的男生，也許因為不屑做庸俗的站崗表態，以致所有到宿舍門口站崗的男生盡是貪戀女子財富之輩，這就是反向選擇。同理，如果沒有一個機制懲罰拍馬逢迎的劣等官員，就等同於阻止有品有格的人參與政治，也是政治參與的反向淘汰。
過去幾年來，我們在台灣官場確實觀察到不少馬屁實例。這些事例趣化了新聞報導，豐富了生活點滴、凸顯了政壇生態；它們對台灣生活情趣確有促進之功。唯一的代價，則是台灣政治經濟的墮落。
（作者為為中研院院士、中華經濟研究院董事長）
【2010/04/05 聯合報】
★朱敬一：「降稅救經濟」 / 是放屁！【2010/04/19 聯合報】
這篇文章大概是報端出現「屁」字甚多的首例。大學教授怎麼可以口出穢言呢？我得先要釐清：「放屁」不盡然是粗鄙的語言，有時卻是醍醐灌頂的智慧開示呢。引一則小故事吧：
大禪師 放屁開示
宋代大學者蘇東坡自覺禪定功夫了得，以「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自喻，將兩句寄送給佛印禪師指教。禪師在信上寫了「放屁」二字送回。東坡大怒，過江質問，惟禪師已外出雲遊，留下「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對句，讓東坡自知受教。你看，「放屁」是智慧言語吧！
話說「降稅救經濟」的放屁邏輯，大約是出自美國前總統雷根時代，當時冠之以「供給面經濟學」之名。這些學說更原始的源頭，則是出自所謂的拉弗曲線（Laffer curve）。這名詞需要向讀者做一番解說。
拉弗教授指出，當所得稅率是零時，政府的總稅收必然是零，但是當所得稅率是一○○％時，由於個人所賺的每一毛錢都要完全課稅，個人全無淨收入，此時或則人人不想賺錢，或則賺了錢也不申報，故政府稅收很可能也是零。既然稅率為零與稅率一百%都得到稅收為零的結論，而現行十幾廿趴的稅率卻有正稅收，這表示若將「稅率」放橫軸、「稅收」放縱軸，其間的關係是「倒Ｕ」字型的；這就是拉弗曲線。
降稅論 皆在君側
雷根時代的若干經濟學者指出，當時稅率過高，已經越過了倒Ｕ型的頂點，故降稅反而能擴大稅基、增加稅收。但前述推論的關鍵假設是：「現行稅率已經過高，且超越倒Ｕ頂點」。經濟學文獻顯示，這是一個全無佐證的「放屁」言論。
諾貝爾經濟獎得主托賓（J. Tobin）確實也用胡說八道（nonsense）總結其批評，議成禪師語言就是「放屁」。
既然沒有任何降稅救經濟的證據，為什麼有這麼多人信誓旦旦地說這些屁話呢？答案很簡單：你得分辨一下，講這些話的人是誰？通常，能夠到府院高層身旁咬耳朵的都是些商人、企業家，他們不主張降稅，那才是活見鬼。但是，倘若府院高層竟然不察覺自己周邊民意抽樣的偏差，誤以為大老闆「降稅救經濟」是金枝玉葉的真理，那麼外界實在不能怪這些講屁話的人，而要責備那些誤將屁話當真理的政治人物。
救台灣 摒棄Ｃ咖
讓我明明白白、斬釘截鐵地這樣說：拉弗曲線只是邏輯概念上的論述，而降稅會使稅收增加也完全沒有實證基礎。業者找歪理為自己降稅做主張可以理解—那是自利。但若哪位學者竟然胡說八道地主張或呼應「降稅救經濟」這種乖論，那麼幾可斷言—那是放屁。如果還有政客要以「降稅救經濟」這劑爛藥去傷害台灣—那是智商太低。無論如何，降稅的結果是—台灣人民遭到遺棄。
（作者為中研院院士、中華經濟研究院董事長）
【2010/04/1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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